莱昂垂下眼帘,将内里几乎无法抑制的残虐暴戾强压回去,脸上像被浆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纸,死气沉沉,一双阴霾的眼睛红得骇人。
可背水一战却绝不能玉石俱焚。与方瑾儒决裂是他此生最不愿为之事。他讥嘲一笑,谁叫你莱昂.垌文迪许犯贱呢,爱上这么一块永远捂不热的顽石。
他半跪到方瑾儒身前,执起她一只雪白的柔荑。方瑾儒体质阴寒,体温偏低,肌肤常年都是沁凉的,他的双手却冷得仿佛就是两块冰,他的声音也森寒如同黄泉之水,“不错,你在此间无父无母,一双亲生儿女毫不顾惜。你呢,乃九天玄女,高不可攀,这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走进你的心里。你是真正的铁石之人啊。”
莱昂离开之后,方瑾儒仿佛已不堪重负,撑着扶手在椅背上略靠了靠,随即又直起了身子。她恐怕到死去的一刻,还是会骄傲地挺直身体,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见到她失态。
许久之后,幽幽一叹,“过犹不及,还是操之过急了。”
……
次日维桢睡醒,方瑾儒携着她要离开。
留守在方宅的一干人等吓得六神无主。凌晨时分西萨克瑟亲王带着凯兰皇子返回亲王府前下了严令,务必看顾好方瑾儒母女,既不可以让她们离开半步,也不可以使二人不快。
这不是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么?
方瑾儒对众人的挽留和哀求恍若未闻,牵着维桢的手一径往前院的大门走去。
王府总管一面打发人火速通知莱昂.垌文迪许,一面带着数十名仆从追在方瑾儒身后苦劝:“夫人,夫人请留步!您走了,亲王殿下会让我们死无全尸的,夫人!”
方瑾儒如果会在意其他人的生死,那她就不是方瑾儒了。维桢紧紧地捉住母亲的手,低下头一声不响。他们刚走到穿堂,守在正门前的几十名皇家警卫面色都有点发青。
总管率领众人急赶几步绕到方瑾儒身前。
“你们要拦我?”方瑾儒止住了脚步,神情微凛,眼里却闪过一丝焦虑之色。
众人皆垂首缄口不言。方瑾儒夫人性情刚烈,谁也不敢当面逆她的意。方夫人就是罗霂兰帝国的无冕王后。西萨克瑟亲王有多着紧她,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简直已经到了俯首贴耳,唯命是从的地步。如果她开口要做摄政的太后,莱昂.垌文迪许就得乖乖去当他的傀儡皇帝兼御马官,鞍前马后,连句二话都不会有。
正相持不下之际,那扇恢宏的雕花玄色大铁门‘嘭’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大队御前侍卫步履迅捷地一拥而入,林立在两旁。
莱昂.垌文迪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逆着晨光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他抬腿踏入院子,凯兰.垌文迪许紧随其后。
莱昂紫眸眯起盯着方瑾儒,“你真的要走?”
方瑾儒不着痕迹地松开维桢的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莱昂冷哼了一声,紧接着一手扯过凯兰,抬起长腿凶狠地踹过去。他的右腿拉枯折朽,无坚不摧,一脚能将高达六米的斯狄弗勒兽人的脑袋踢碎。
饶是凯兰已跻身当世强者,身体强韧坚如磐石,也被踢得横飞起来,重重地摔到方瑾儒脚下,整个人痉挛作一团,“哇”的喷出一大口血水。
维桢惊叫一声,往后连连退了十几步,面容一下子煞白。
方瑾儒眉心轻轻一动,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边上人人色变,却个个噤若寒蝉,遑论上前扶起他们金贵的皇子殿下。
莱昂死死地盯着方瑾儒,仿佛要从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良久,才一字一句道:“凯兰,夫人虽然没有数月怀胎孕育你,叁十年来不曾抱过你教养过你,甚至不许你喊她一声母妃,到底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她今天要走,你去给她磕几个头吧。”
维桢遽然变色,震惊地望向母亲。方瑾儒似有所感地扫了她一眼,维桢的嘴角抖了抖,抿住唇低下头,不敢与母亲对视。
“是,父王。”凯兰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正对着方瑾儒跪下,恭恭敬敬地叩起头来。额头每次碰地都发出牙碜的‘咚’一声,不过须臾,白皙的前额已经紫红斑驳一片,表皮磨破,露出鲜红的嫩肉,地面慢慢沾上血迹。整个庭院里只有‘咚、咚、咚’单调的叩头声。如此沉闷的声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竟似逐渐尖锐起来,每一响都像铁丝一样径直刺进人的耳膜,让人头皮发麻,彷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虫密密麻麻地爬过去,无由来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够了。”方瑾儒疲倦地抬了抬手。
莱昂玩味地笑起来,对凯兰道:“小兔崽子,夫人心疼你呢。”
凯兰仍旧端端正正地跪在方瑾儒身前,低垂着头不言不语,耀目金发滑下来盖住大半张脸,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方瑾儒冷笑道:“西萨克瑟亲王,你在叁十年前从我身上偷走了一件东西,叁十年后要求我为这件东西负责,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呢?”
“强人所难……”莱昂意味不明地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