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嗅觉调动味觉,舌苔也变得苦涩,陆荷阳皱了皱眉,隔着眼皮,瞳仁已接收到光线,下一秒反馈进大脑,意识回笼,他缓慢地睁开双眼。
小小的病房很拥挤,乍一看人头攒动,有立有坐,因为没有戴眼镜,每个人都像是带着一圈毛边,呈现朦胧柔软的虚假感。但显而易见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短暂的一瞬间,陆荷阳以为自己是动物园的动物,或者是博物馆橱窗里的展品。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人率先站起来,凑近眼前,距离太近致使他一瞬间的失焦,没有看清,但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他揉着眉心闭上眼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他习惯性伸手去旁边的柜子上摸眼镜,温吉羽连忙说:“你眼镜腿摔坏了,拿去修了,明天给你拿回来。”
手指落了空只得蜷起来,上面的细小伤口受到挤压,生成微小的刺痛,陆荷阳正在发怔,温吉羽端来一杯热水,塞进他的手里:“喝点水。”
一口水咽下去,嘴唇变得湿润,也缓解了嗓子里火辣辣的干燥感,陆荷阳脱力般地向后靠去,额角的纱布限制了他睁眼的幅度,浑身上下更是酸痛难当。
医生快步走进病房,对陆荷阳进行一系列检查。眼底被掰开照射,腋下塞进一只温度计,陆荷阳拧着眉头,乖乖任人摆布。
“这里是梁溪镇的镇医院,你为了救人,脑袋磕到砖块上,昏睡了两天。孟宪之前从山上摔下来,没有及时治疗,导致突发颅内出血,现在还在隔壁病房昏迷。”温吉羽言简意赅解释现状,“婴儿没事,很健康。”
陆荷阳疑惑的神情并未在听到这些之后舒展,而是愈发迷惘,像是没办法消化这样巨大的信息量。
“你不记得了?”温吉羽看起来有些紧张。
陆荷阳缓慢地摇了摇头,进医院前发生的事,与他之间好像隔着一块毛玻璃,隐隐绰绰,却始终无法拨开迷雾。
“他颅内还有一些淤血,有一定概率会这样。”医生一边做记录一边说。
“这样是哪样?”还是那个很熟悉的声音问,尾音坠下去,显得十分关切而冷峻。
“就是……部分记忆模糊。”医生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有可能短期,有可能长期,不好说。”
温吉羽倾身,指着自己的脸:“那你还记得我吗?”
陆荷阳愣怔片刻,发觉自己竟可以说出正确答案。
“那我呢?”
声音显得很急迫,促使陆荷阳寻声望去,这一次将刚刚凑近眼前的那个人看清了。他发上半湿,裤腿上全是泥点,颇有些狼狈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底晕着两块疲倦的淡青,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手背有一道狭长的疤痕,左手的中指上有一枚看起来颇为昂贵的白金戒指。但尽管风尘仆仆,这个人还是挺括英俊,宽肩窄腰,五官立体,那双深邃的深黑色双眸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陆荷阳眼珠动了动,回避开这道灼热目光,试探着问:“你是……谁?”
男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是谁?”
他重复一遍,原地踱了几步,面目因为极度的气愤而扭曲,继而笑出了声:“陆荷阳,我从嘉佑市千里迢迢追到这,你问我是谁?!”
温吉羽抿紧下唇,他确确实实也想知道,这个过分关心陆荷阳的男人是谁。
一身运动服的程东旭健步如飞,适时地闪出来,摁捺住情绪过分激动的傅珣,防止他做出更过激的举动,面对瞠目结舌的陆荷阳,他作为小弟尽职尽心地接上傅珣的话,显得十分痛心疾首。
“荷阳哥,他是你弟弟啊!”
“……”傅珣满腔愤懑,话被噎住一半,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欲言又止。
弟弟。
温吉羽简单回顾了这位傅先生来后所做的一切,守夜、擦脸、喂水、掖被角,看着陆荷阳的脸发呆,盯着点滴出神,是弟弟该做的,但又超出弟弟的范畴。就像在水里滴进一滴白醋,看上去还是一杯白水,却早已掺杂了杂质,现在就是等待一勺小苏打,让沸腾的气泡验证它的存在。
“对不起。”陆荷阳收敛下颌,迷茫的眼神里透出柔软的歉意,诚恳地说道,“我会尽快想起来的,弟弟。”
草。
傅珣嘴唇翕动,最后用口型发出一句无声的脏话,踹了一脚椅子,转身走出了病房。
傅珣再回来时,陆荷阳已经在吃饭,温吉羽给他从旁边的小食堂打了茭白炒肉和一碗粥,他靠在床背上小口小口地喝。
见到傅珣踏进来,陆荷阳手上停下,幅度很小地点头示意,里面的陌生感显而易见,他喊不出弟弟这样的称呼,也不好将他当做朋友。相比之下,他冲温吉羽微笑,从他手里接过纸巾的熟稔模样,叫傅珣火冒三丈。
“你伤没好,我喂你。”傅珣伸手,要去夺饭盒。
陆荷阳侧了侧身:“我手没事。”
傅珣也不收回,就这么抻直手臂,与他僵持,有一种迫使他服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