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毒辣,一股脑地朝楼道里涌,进入六月底,安州每天发布高温橙色预警。邹颖下到一楼,眯着眼瞅外面的骄阳,靠墙歇会儿,等季绍明出来。
对面墙上,韩文博家的电表一闪一闪。方才进屋一阵清凉,她想他肯定开空调了,电表闪得特别快。
楼道里回响有节奏的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季绍明。邹颖能分清家属院这帮伙伴们每个人的脚步声,从小一起玩捉迷藏,手心手背选人,她总是躲起来的那个,她太熟悉他们是如何走路。
像季绍明,他做事讲条理,下楼也是板板正正,步子踏在台阶上,间隔都不带错的;刘意可的脚步则像打水漂的石子,轻巧的,跳跃式的,开始很轻快,随后变慢,最后两节台阶直接蹦下;而韩文博,她说不好,他确定她躲在楼里,他就踮着脚尖上楼,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有时候他故意吓唬她,上楼的步子跺得重重的,装作捕猎的怪兽,如果真的抓到邹颖,他下楼会用钥匙敲铁栏杆,一路敲到一楼,敲出哆来咪发唆,提前庆祝。
“邹颖?”季绍明顿顿说:“别误会啊,我刚才和韩文博在闹着玩。”
她笑笑,挺直腰背,不再靠着墙,掏出包里准备好的信封。
“文博找你借的吧?我直接还你得了,一共八千块钱,你数数。”
“我手头不紧,钱你就先拿着吧。”
“你办婚礼的钱,哪能随便往外借。意可知道你挪钱,肯定生气。”
这话抓到季绍明痛点,刘意可昨天还在为喜糖档次和他吵架,要是知道钱少了,免不了一场风波。
韩文博当时不通人情世故,季绍明手上是有钱,但那是季学军和侯秀英给他结婚的钱,他想都不想,开口就找他借。再说季家、刘家、韩家哪个没借过她钱,救急不救穷,以前的钱尚未还干净,她没有脸面再借。
见季绍明收下钱走远,邹颖松口气,离开安州前的最后一件事办完了,她也能歇两天。下周一去北京,辅导班的兼职她已经辞了。照姑姑的话,邹颖并不是非去北京不可,在安州也能把钱赚了,她给邹颖介绍几个枪手的活,替考职称英语,邹颖都不愿意接。她也自嘲,都到这步田地,她没用的道德感还挺多,她从小到大认死理,不知变通,但邹颖不打算改了。
其实她和韩文博互通心意,有她认死理的功劳。上高一的时候,班里体测,体育老师叫班干部帮着记录,邹颖是纪律委员,分去给跳绳计数。轮到韩文博和另外两名后进生测时,他们跳了不到一百个,威逼利诱邹颖写一百八十个。邹颖不肯,韩文博说她:“你就是死脑筋,多写点怎么了?你替老师干活,被同学埋怨,落到什么好了?没看全班都对你有意见,别人都可以走后门,就你不行……”
他越说越来劲,从小玩游戏欺负邹颖惯了,学校里他成绩倒数,又被邹颖这个纪律委员压制着,可逮着机会反击。班上同学围个圈,看邹颖和他们对质,邹颖拿着记分册的手都在颤,“你们作弊就是不对!这是测试,你们跳多少我写多少,我今天不虚报,你们能把我怎样!”
下课后,同学们叁叁两两回班,唯独邹颖红着眼圈,跑向操场西南角的厕所。季绍明他们高叁也在操场体测,方才的事他都在旁边看着,他追上前面的韩文博说:“过分了,没看邹颖都哭了。”
韩文博回头看眼邹颖的背影,心里更烦了,“芝麻大点事就哭。”
他一路踢着石子回班,抱怨邹颖是个爱哭包,从小情绪一激动就掉眼泪,心里真不一定有多难过。这学期直到期末他和邹颖都没说话,放暑假那天,韩文博到底过意不去,本来就是他们以多欺少,主动帮邹颖搬书,请她吃校门口的土豆粉。
土豆粉的汤咸,他不开窍,只点一瓶玻璃瓶装的可乐给自己。邹颖吃得满头大汗,去收银台又要了一根吸管,韩文博低头对着瓶口喝着,她插进吸管,嘴唇距离他的只有一公分,眼珠骨碌碌地盯着他,鼓腮吸一口。
“你…你干什么!”
她咽下喉咙里的甜水,吐出吸管,扬扬眉:“喝可乐。”
从那时起,韩文博算是知道邹颖对他的心思。后来若干年,班上的老同学得知他们恋爱,一脸费解地问他不闷吗。韩文博摇摇头,他们才不知道呢,他的邹邹对喜欢的人,有多热情。
韩文博是第二天才知道邹颖还钱了,电话里又和季绍明吵起来,说季绍明不该收邹颖的钱,他不知道邹颖没钱吗。季绍明一肚子冤枉,他以为他们俩商量好了。
他给邹颖打电话,手机和家里的座机都欠费停机,韩文博花半小时出去交话费,回来路上顺便买一袋雪糕,拆一根奶油的先吃。
邹颖家和他家隔叁栋单元楼,他衔着雪糕,晃悠着袋子上楼,天热,邹颖家的防盗门大开,留着里面的纱门透气。手一勾,门就开了,他朝最里面的卧室走,敲门喊道:“奶奶,吃雪糕了,有您爱吃的绿豆味。奶奶?”
老人房里没有声音,韩文博这才挪到邹颖卧室门口,隔着一层珠帘问:“奶奶呢?”
邹颖侧卧着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