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派除旧迎新的忙碌,积压多日的繁冗国事朝一国之君袭来,朱厚照埋首在奏折中,废寝忘食,一夜无眠才整理出当下迫切的要事留待一会儿日出后的朝会上商议。
盛大的年节来临,宫中张灯结彩,城中家家欢庆,阖宫宴席上以天子为尊,下手依次落座宁王等各地奉召前来的藩王,表面的欢庆将暗流掩藏的彻底。这日元宵节,朱厚照为了表达天下一家,将所有皇亲一起邀请,继承祖制,登上大明门,于城墙高处受万民敬仰跪拜,漫天火树银花将京城点亮如同白昼,朱厚照望着身旁之人,他也转头看着朱厚照,明暗交织间,两人脸庞的表情也隐隐绰绰,辨不明晰,唯彼此眼中倒映了烟花流火,含义不明。
“王爷,”单周轻唤道,宁王这才暂时抛开不懂之事,看着单周说道,“今日皇上朝会,满朝文武争论不休,直到午后,最后皇上只得颁旨明日再议。”
到达京城已是年尾,京城正阳门开,百官列道恭迎天子归来,号角吹响,旌旗猎猎,皇上的金龙玉辇沿中轴线——这条天下最尊贵的路驰向紫禁城,行至午门,在山呼万岁中,皇上自马车而下,接受万人跪拜,无数人在他脚步伏地,唱诵着万岁的祝词,惟朱厚照一人向南站立在巍峨壮丽的宫门处,湛蓝天幕下,精雕的宫砖上皆是自己的臣民,风起吹拂起他的衣袖裳摆,也吹拂起近处宁王的发带,他俯首向地,看不清脸庞,惟有衣饰上的花纹在阳光下反射了光彩,像浸沐在烈焰中的不败繁花,与一旁的不懂相比,后者宛如雪中青松纯粹。朱厚照一挥衣袖,让众人起身,而后换上步辇进入皇宫。
与宫中森严烦闷不同,京中宁王府颇为闲适,宁王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府邸,一夜休整后,趁着日光暖阳,他将府中的字画书卷好好规整,院落中铺满了历代的藏书,他手中正握着宁靖王的一卷松山雨蕉图,笔法精妙堪比国手。
“淮河决堤,西南流寇,中原暴民。”单周已经探明。
卷展开,于结尾处落笔写道,“正德年间,后世子孙宸濠亲往,数战后使归之,朝廷驻军永存。”
“哦?”宁王眼神流动,本在意料之中,“都是些什么要事?”
次日清晨,皇上启程回京,用全副天子旌旗仪仗,而后是亲王全副仪仗,再者一品二品大员勋贵扈从,队伍浩浩荡荡往京城进发,全城戒严,路途设防,尽显天家威严。不同于来时的千里奔袭,此刻朱厚照和宁王各自在马车和软轿中看遍这辽阔的疆土,宁王望着远处横亘绵长仿佛蜿蜒到天地尽头的的山脉,想到这回京路,不就是当年成祖夺了玄祖一切军力后回北平的靖难之路么,岁月过往,风云无常,百年时光弹指间。如同当年玄祖离开此地,自己此去经年也许征途漫长,只要心向那处,万里长途无彷徨,天高海阔毋相忘。天地悠悠,只余马蹄车轮回响……
宁王笑而无声,朱厚照啊朱厚照,你免了本王的早朝,是忌惮还是另有所图,也罢,且看你如何治理这天下。
一日不眠不休,朱厚照伏案时觉得眼前每个字都是模糊的,并无红袖添香也无八音之盛,天子之尊一人独自在富丽华美的宫殿内为民谋福,这仔细考量过的国之大计未必会有心中预想的结果,但身为天子若不作为,则一定会失去民心,朱厚照让黄晟和陈卓多添了几盏灯烛,却将他们端来的晚膳忽略,黄晟担忧的叹了口气,默默的抹了把眼泪走了,陈卓想要伺候笔墨,也被赶走了。
时光一晃而过,过了元宵,宁王便要动身回藩地,他上书辞去了朱厚照加封给他的广阔封地,秉明了回南昌之意,字里行间皆是回乡的
在夜深处,思念与情愫如同蔓延极快的血毒,浸润了周身血脉。不是不知道宁王的真心,纵使得不到心也得到了人,但终究是镜中花月,藩王无故不得留京,这短短的时光也是自己下诏用年节的借口将他挽留的,只要共处一城,只要知道他在咫尺处就是夜晚疲惫不堪时最好的慰藉,朱厚照掏出衣襟中的私章,那日带着圣旨前往王府逼迫不得时从宁王身上故意带走的,在掌中时间久了也有了温度,宁王已是天下之尊的亲王了,中原腹地也封给了他做蕃属,不可在朝中过度瞩目,也许免去了进宫对皇叔来说也是种解脱,朱厚照自嘲的想着,将印章贴在唇角而后放入衣襟再次收好。
在此城落脚最后一日,绵长队伍中的出征人在夜色中睡去,朱厚照今日才读懂诗词中寂寥落寞隐藏的哀怨,数名伶人奏乐吟唱,他倚在软榻上,沉浸在词藻中,相逢相知近在咫尺,却相隔了江山万里,一生之名早已确定,挣脱不了身份,改变不了君臣之别,何能潇洒情深演绎。
叶子和单周功力了得,居然可以爱惜书籍,足不点地,越过庭院来到书房,王爷慷慨的将府中一年禄米金银和众多宝物赏赐众人,额外给了心腹们多一倍的奖赏,单周和叶子前来谢恩,顺便向宁王上报,“王爷,属下在江南打探多时,还是没有探得不懂的身份和其目的,他仿佛就是一个被金阁寺僧人收养的弃婴,在寺中长大,偶遇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后便随他一起进京,而后之事王爷就都知道了。”宁王精心的将画轴收妥,沉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