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图一半是他画的,一半是问邙者讨的。茧之道与天之界限内的机括暗道,九成是黑派四友共同布置,天来眼芙蓉骨恨得切齿,半分琐细也记得刻骨铭心,真不知是哪个艳福不浅。风鸡多吃腻人,他把余下半坛饮得精空,低声道:“邙者发书搦战,约在来年惊蛰,我相机行事。对了,阿九你帮……哎呀,老了,前脚说过后脚忘。”
“谁叫你爱瞻前顾后,天生一条劳苦命,当心少白头。”
“能者多劳嘛。话说回来,你送我的年礼呢?风鸡不算。”
“菱角金丝薰,霜月秋露白,送你一点家乡味过瘾。”
“免了免了,秋吃菱角冬吃芦菔,按时调气才长命。来年秋月,我上落日烟吃新鲜的。金丝薰嘛,哈,飘萍客,四海为乡,认萍生不差这一时一味,还是留给慕少艾吧。”
承损友吉言,年礼他归结是收了一件——少白头。
认萍生既作表态,南宫神翳无由拦他研制无尽解药。教主频频至隐楼验覆新方,力求弥补无尽的缺漏,用药百无禁忌,痼疾未愈又增新患,夜夜不寐,白发渐生。孰料首座后来居上,他尚余一半鸦黑,认萍生却似一夜白首,长眉堆霜聚雪。幸得眉目无愁,如蓄两方泓澄,意气超逸,白发一束,游仙风姿。
南宫神翳问起缘由,首座凉凉飞去一眼:“被你气白头试药试白头,随你选一个。你要是嫌丑,我也懒得染回少年头。”
南宫神翳一者不选,替首座理顺簪上垂丝:“只是白首?”
“什么叫只是?你给我想好再说话。”
“只是白首,并未损心抱恙。”
“……这倒是没。”
灰发的偏断:“那不染也好。”
“那是。又不是你,黑白对半开,数起来伤眼,拔起来累手,看起来……”白头的嫌责了毕,手取烟筒抽簪,皇然轻拨一瀑发丝,“损神。”
灰发对白首,余暇于隐楼书阁小坐,攻研天疾杂症,此中趣味不足与外人道。认萍生回回观望夜前云蔚,以为乖乱。丹云如凝血攒聚,今日诸种不过抽取一缕,难织温香罗帷,难牵一线红丝,缕缕缠牵,尘网囚身。眼中红云垂天,素是一人血肉。
革旧事盬……
他长顾而默意。
革旧事盬,扼吭刳腹。
二月西苗祭祀天地始祖,君长掌典祭仪,司醒鼓招龙之礼。晨兴,三熏三沐,以示崇敬。
祭主乌发沐濯,持盅而来,漠漠如卧冰雪妖,与白发人四目相照则邪性蕴聚,如摩罗幻身。他在白发人之前磬折相就,还未蘸盅内五倍子汁,后者已先意动,挑去鬓边漏涅的银丝,回神当即拍去残迹。
“咳,有漏网之鱼,我就顺——”
“勿动。”口上叮嘱未必见效,南宫神翳略为思忖,搁下盅子,右手轻轻执住首座下颔,左手蘸墨点上黥文描绘。
“喂喂喂,就拔你两根头发,不至于罚我破相吧?”
“再动就真破相了。”
首座立时安坐如钟。
南宫神翳就黥纹本貌翕心勾勒,间或轻转颔颏,粗笔以指腹挑抹,细笔以筋退提捺,逐处修补。
日影缬眼,瞳中靛青如入氤氲烟岚,与澄空一色,疑是昼日天河。风气料峭,认萍生素有四逆之患,而其人体肤暖热,掠颊更似引火。此刻自断六根为上策,而他恒失良机,神游云外之际,罪魁已功成净手了。
“你弄的什么……”认萍生一歔,声势顿然低迷,“能见人吗?”
“自己看吧。”南宫神翳道,“聊且当是赔礼。”
话毕风气如止。
“看得清还问你。”认萍生独对水波漾影,“不用刺的?”
南宫神翳荡去盅内残墨:“疼死你算谁的?”
“一回生二回熟,又不是没刺过。”认萍生虚沿眼尾一划,“一个留不得几天的鬼画符就想打发我,少说也得来坛酒。”
“……我自认画艺不错。至于酒,随取随饮,今夜四方台恭候。”
“随你说,反正我只看见半脸墨。”认萍生哀叹,“以防白日见鬼,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酒给我备好,不喝到你倾家荡产算我输。”
以认首座对皮相之看重,不见真章,是放心不下。是以……
姬小双:“首座装扮颇为别致,可是为了今日祭仪?”
祷词枯燥又冗烦,首座只想躲个清净。
疯魔恶盗:“与我交过手,赢了再说。”
打架是坏习惯,切磋名录别算上首座。
阿九不堪其扰:“你是少白头不是变老头啦,都问第十九遍了,什么鬼记性!”
韶齿白首,童可欺叟,惨。
哑残怨女稍磨铜镜,聊以塞命。
镜中人黥文为翎羽隐庇,墨笔始自左眼内眦,云烟逶迤,凭凌于流风,逸无所恃,终笔是颧下一钩,秀雅勾人。
首座看罢顺气,心说画艺是诚然不错,认了。
他闲览苗土风俗,自书阁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