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奇藏叹道:“无趣,一如与你对弈,胜负从来是一成不变。”
输棋人神安气定,以指为刃横贯天元,寰宇奇藏会意,双双哑然。
不入局,无论胜负——棋盘既已四分五裂,如何入局。
“明明是输得更见章法。”南宫神翳道,“罢了,不与谋主论弈。你重游故地,可有收获?”
“略有眉目,罪主自得果报,不急于一时。”寰宇奇藏看他近况尚可,掐指占筮,反而无法宁神。“倒是你,近日须多加留意。”
南宫神翳不信命理,见他神色一变,仍是道:“看来是下下卦了。”
“下震上乾,无妄卦。”
昏夕将尽,东面掠来一行飞翮。他遥观鸿影,举手间黑白归服。
“此生有涯,而无妄恒常,何必多虑。”
生死不过朝夕之间,不若因机权变,从心而筹,纵舍形骸、罹百罗……
我亦无咎。
俄而昏夕已尽。鸿影落地分崩,活似片作蝉翼厚薄的人肉。积叶无风自动,似是卧于一张不时卉翕的血口。
翳流首座旋刃挑起一块面皮,刀尖于皮下潜行半寸抽出,又把肉皮压实,如是三番,倒也是留了一具全尸。
刀下之人骂声不绝。
“人魔!你死……”
“死不足惜?死有余辜?”他嘲嗤,“没说清,不打紧,不管是哪种死,都比你晚几步。”
雪刃继续翻搅筋肉,皮上骤然鼓起细密卵块,胀缩间血水渗漓,腥臭难当。观刑人背身欲呕,受刑人喘了口气,一指地下血,是“朱”字,双唇圆张,是接不上气的“药”字。他耳中空隙忽似被血块堵作一线,竟不知余下一字是“师”是“死”,半晌只烫出一声喑涩喉鸣。
“好好消受,”他换刀鞘在探人面上轻拍三下,掐其鬼井,借机推入两枚药丸,“我们泉下叙旧。”
唇语如是:服药伪作死相,可吊命三息;若不得脱,则引香已种,他日全功,许你尸骨还乡。
药师直身,斜影折于狱具,如拧断的脊膂。
不出数日,认萍生循香步入茧之道。
欲攻往天之界限,茧之道是必由之路。狭径昏冥杳昧,缠丝匿迹,一旦举火动兵,丝络即传儆报,绝胜最老道的斥候。隘口无人驻守,他一度深感惑闷,后来凭着一线香揪得了根由。
一线香蛛丝般自地下抽出,破开尘土,便见道中卫士的青白面孔。
保下全尸,确有大用——生为死士,死亦为死士,而僵尸不知痛痒,实为上算。
不识刃树剑山,岂知眼中人间处处画狱。
所以说,居安迂久,是会眼前花发。
袖雨庐灯火达旦,漏刻有时,万绪无端。最终他张纸落笔,成书逼似见色起意的风月笺,包藏祸心,且极不正经。
四方信步,珠玉逢晤,中宵不堪风与露,但问佳人吃酒无?
人话是:你家随我往,你榻随我躺,你酒随我尝。
实话是:不经传报,随时可至四方台做客;出入无忌,包括闲人免进的隐楼与后山。入西苗岁余,他未能查明药人与至交幼子下落,书阁二层却藏有相关记述,或许能在隐楼寻得端倪。
契书是主人起草,客人要如何补全,皆无罪无过。
佳人率尔许允,后发制人,不只请酒,还赠他一场惊惶。
一场惊惶发于腊月。
其时,黑派改命之能不胫而走,首座残虐之名遐迩着闻。常人或期求奇术逃劫殉吉,或畏葸人魔昭彰恶行,投附者众,抵敌者希。早前峳族与邙者勾串,为认萍生察知。首座雷霆手腕惊心动魄,西苗遗老素与黑派龃龉不入,亦扪舌守分,静侯岁晏。
是日,认萍生了却讯决之事往四方台呈报,举目但见一片酝雪灰白,想是丰年之兆,倏忽生出些微不合时宜的欢忻。
天阴欲雪,重云下的四方台似没于银粟,阒无人迹。
门子禀令,并不拦阻。认萍生在居所外绕了一周,入内只见摔了一地的盖碗茶果,上罩半片帐幄。一列蚑蟜穿行其下,斑斑血点分外刺目。他循迹径奔后山,越岩穴,终于无边枯寂中寻得微弱水声。
此地主人置身清波,上身出水,血色隐隐。
认萍生蹙然伫足,谛观片刻,胁息近前。
季冬寒凛,湖泽近于凝冰,淌至人身竟化蒸蒸暖雾,疑是霜辉浮波、澄岚蕴玉。景致虽美,但四下腥气萦回,又不甚美。
水中人闻声而动,依稀还是原先眉目,认萍生不及看清就被迸珠扑了满面,漫天水光中似是飞出五采风翎,一刹又成尖爪利喙,他浑身剧痛,恍恍间仿佛被喙、爪刺穿躯壳,待眼前黑影散去,始知是被人掼上山壁时撞的。
罪魁一手抓握臂胛,一手砸上山岩,距认萍生喉口不过尺咫。他鸦发早湿,嘴唇深红,懵憕神态与騃童仿佛,一双靛目韶丽得不近人情,颐颊以下血滴绾错,状若垂珠,或是内息冲突之故,始终未被流水洗没。而他就如此锢着一介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