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塘这座南方小城,再没有比早上七八点更讨厌的时候了。
——黎明时分的沁凉已过去,中午的热烈还未到来,这个时候,有的只是凝滞的闷。
城市好像被缚上了一个套,即使挣扎呼吸,却仍感窒息。
岗西街车马飞驰,粉尘喧嚣地四处侵蚀,路边的绿化芒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雾,生命的绿色好像永远也挣脱不开阴霾。
十字路口的红灯还亮着,讨厌的阳光狡猾地穿过枝桠,照在斑马线前的高中生身上,也迎面直直射在萧君和脸上。
她脑袋乏力地歪着,双眉微蹙,像没睡醒般闭着眼睛,苍白的脸惯常地厌仄仄,耳朵里照旧戴着耳机,书包大得过分夸张,正将掉不掉地随意挎在肩上,她整个人也是松松垮垮的,活像一支蔫了的枯草。
旁边的高中生生龙活虎地打闹着,他们的朝气蓬勃,衬得她更加冷沉与阴郁。
孤僻、冷漠、颓丧,肉眼便能感知到的负能量,当然无人愿靠近。
对萧君和而言,耳机是世上第二好的东西,只要戴上它,便能在周边筑起一堵隔离的墙。
——世界不关心她,她也不想理会世界。
所以,当蓝牙耳机没电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原本就皱在一起的眉拧得更深了。
耳机一摘下,吵闹便嚣张地拥挤入耳,萧君和厌烦地睁开眼,扫了对面一眼。
仍然是红灯!
无可奈何,她不耐烦地收回目光,余光却不经意瞥到马路边上的轿车。
那轿车很是破旧,玻璃都破了一边,驾驶座上,一个满面横肉的中年男人仰着脖子,咬着后牙槽,眼神迷离,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视线往下移,一个黑头发女人正趴在他的两腿间,脑袋上下抽动着,不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萧君和像是怕脏了眼睛一样,立马厌恶地闭上眼。
过了一会,一个粗野的男音响起,“好了!要走了!真是又浪又贱!”
萧君和恨不得自己这会子聋了。——果然不能摘下耳机,它至少帮她避开了世上一大部分的不堪。
“庄哥,舒服吗?我技术好吧!”
这个声音?萧君和猛地睁开眼,当看清那女人真是母亲时,只觉脑袋一阵轰鸣,全身的血液都直直往上涌。
吴翠柯从男人手里接过两张百元钞票,脸上笑嘻嘻的,“谢谢庄......哥。”
无意中对上萧君和的视线,吴翠柯的笑僵硬了一下,接着冷漠地移开了脸,轿车随即从眼前开过去。
她知道她脏,她不堪,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名为她生母的女人,会在公众场合毫无廉耻地给野男人咬。
“呕——”忍了一下,萧君和还是禁不住,猛地弯腰呕吐起来。
旁边人不明所以,立马嫌恶地躲开。
早上吃下的一点可怜早餐,这会儿一点不留地全吐了出来,萧君和止不住地猛烈咳着,好似连心和肺都要吐出来一样。
连带着苦涩的胆水,胃里的东西全被掏空,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她的脸本就毫无血色,这会儿更是病态地惨白。
绿灯不合时宜地亮起。
虽然头晕目眩,但她歇息了几秒,还是支撑着将呕吐物清除到垃圾桶,在绿灯行将熄灭时,摇摇晃晃踱到对面。
走两步歇三步,等她走到学校门口时,身体终于从刚才那阵呕吐中缓和过来。
上课时间早已过了,校园各处都已不见了学生的踪影,萧君和走到凤凰木大道时,却隐约听到说话声。
透过两人高的绿植围篱,前面拐角处蓝白校服晃动,是几个不上课的学弟。
他们看起来都是初一初二的。其中四个肥肥壮壮,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正围着最矮小的那个说着什么。
萧君和只是随意一瞥,没想太多,也不想多加关注。
但随着她越走越近,四个男生开始手脚并用,恶劣地踢打那矮小的一个,话语声也变得愈发清晰,充满恶意的嬉笑。
“三好学生,你那么喜欢跟老师告状啊?”
“去告啊!你以为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老子就TM恶心你怎么了?瞧瞧,长得这么秀气,像个娘儿们一样,老子一拳头就能捏死你!”
“TM的!期中考那么好去死啊?害得我被老师说!你这学霸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学渣吗,啊!”
“......”
因为背对着,那矮小的看不清楚面貌,不过看起来很是弱小,校服外套被扒了下来,身上各处都沾了草屑泥巴,耳后根肿了一大块,明显刚才已挨过一顿打。
萧君和一下子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头没来由地蹿起一股怒火。
为什么她遇到的都是丑恶与污秽?!
不曾犹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穿过拐角,装作不经意地,狠狠向过道的一个小胖子撞上去,仿佛用尽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