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十五年,秦郁从幽州来到了东周的京城阎良。
他用秦郁这个名头活了十九载,很多时候,也记得不起自己不姓秦,姓耶律。
秦郁是西梁朝的遗代,西梁朝在一百多年前被北齐所灭。
短命王朝不过十几载就被东荒起家的尉迟一族换了新局。
西梁占据东周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尽管覆灭已久,却先遇到短命的北齐,又碰了个暴虐昏庸的尉迟家族,是以西梁盘踞在西边的残余势力不仅没有被剿灭,甚至在这一百多年逐渐复燃。
秦郁对自己在西边的经历没什么印象,三岁那年他就被送到了秦家,隐姓埋名。
秦云贯的夫人是秦郁母族一非常旁支的氏族里的一个庶女。
也正因如此,没有人想到秦郁不是秦郁,还和西梁有关。
他长在秦家,却不教在秦家,有一位专门的夫子教导。
从小到大,秦郁听到最多的便是“复国”二字,这两个字贯穿了他的一生。
他并不知自己到底真正喜好做什么,事实上,他对任何事情仿佛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这十九年,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第一次见尉迟卿,正是那年的上元节。
只是那天夜晚,他并不知她的身份。
城南的昆湖布满了少男少女的放的荷灯,他刚和兵部尚书见完面,心里有些烦闷,无意间走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
葱郁的竹林深处挂满了彤红的谜联,层层叠叠,繁复非常,却意外地没有人。
但他再走近些,却听到了轻轻的啜泣声。
一阵风忽而吹来,拂开了一幅谜联。
一个秀翘通红的鼻尖浮现出来,又转瞬被谜联遮住了视线。
鬼使神差,他竟轻唤了声:“姑娘?”
谜联后的小人儿似乎吓了一大跳,抽噎着弹了起来。
步摇随着起身在谜联的缝隙间摇来晃去,眼前的彤红似乎全都晕成了一片。
原来是京城的哪位贵女,莫不是被哪位公子哥伤了心?
冷情了十几年的秦郁,还没有见到对面女子的面,竟揣测起了她的情事。
他自己却断断没有意识到。
“郎君?”她大概不想见人,只是站在那里问他,声音是含着氤氲雾气的稚嫩。
月凉如水,在这片幽静又红盈的地方,他和对面的女子从谜联的东头走到西头。
对着诗,猜着谜,听她的声音渐渐清亮,听她的笑语从谜联后传来,看她的步摇晃了过来,看她秀挺的鼻尖上挂着的泪珠慢慢干涸。
“姑娘今日不喜?”秦郁问出口,下一瞬便觉得自己突兀极了。
一时恼怒着自己,就听见对面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吐露心声:“我好像……好像从来没有谁真心爱我,是我太糟糕了,不值得被任何一个人爱吗?”
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朦胧,许是彤红的谜联太过密叠,尉迟卿向一个陌生的男子倾诉着自己的难过悲伤。
而秦郁也被像迷了心智,轻声抚慰她:“姑娘蕙质兰心,终会有一人的。”
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实在有些蹩脚。
可对面的女子大约真是伤心透顶,这样的三言两语,她竟破啼为笑,带着一丝忐忑小心的希冀又问他:“真的吗?”
秦郁没有说话。
他手里拿着从昆湖过来时有小贩塞给他的一个花灯,做工略有些粗糙,只是在月色的铺程下,样式色泽淡雅美丽。
在将要行至谜联的末端处挂着一只笔,原是为挂笔的谜联特意准备的。
秦郁取了下来,在花灯上写了些东西。
那是一首诗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隔着谜联,他递了过去。
这一晚上,他有太多的鬼使神差。
对面一只柔嫩葱白的手也伸了出来,接过了花灯。
他们的指尖碰在一起,女子的手一抖,落荒逃跑似的接过花灯收了回去。
那是一个温煦的触碰。
相遇的最后,女子问他:“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也许吧。”
一语成戳,却换了模样。
那夜生出的微弱的火苗,在得知她是尉迟卿的时候,顷刻全浇灭了。
竹林深处突然出现的谜联,单独一人的长公主,还有最后出现嫌隙的兵部尚书,一环扣一环。
鬼迷心窍的夜晚过去,多疑的秦郁又回来了。
他无法不相信那次相遇是尉迟兄妹俩精心设计的温柔乡。
果然,三年后,十八岁的尉迟卿在他夺魁后,强硬地要他娶她。
大婚那天,在碧闾宫外,他看着面无表情,一点儿喜色都没有的尉迟卿,升腾出无力的怒气,也更加笃定了。
第一次怀疑她和尉迟穹有不伦关系的时候,他花了一个晚上说服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