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焱说要去巡州,当下就打点行囊带着周巡和一些小兵去了。
裴焱脖颈一圈儿都是伤,有的地方血流不止,他出门前披了一领银灰斗篷,把两手抄进斗篷里,受伤的手指带了扳指儿。
人家扳指儿戴拇指上,他戴在食指与中指上,没办法,谁让胡绥绥要的是这两根手指。
周巡好奇地看向裴焱,问:“府君为何穿如此多?”
“自然是……害冷。”裴焱俯躬入马车,坐在硝熟的兽皮上闭目小憩,回的话带了点冷意。
“是啊,叁月的汉州,确实有些冷。”周巡看着窗外说,“若与家中娘子置气,更冷。”
裴焱:“……”
汉州有五县,裴焱的府衙在辖雒县,他依次去了德阳县、绵竹县、什邡县,最后去了金堂县。
去前边叁个县时裴焱什么也没做,巡了一圈,待上叁四日就离开,一刻不缓。而到了金堂县,裴焱一待就是半个月。
金堂县的县令贪赋税多时,周巡前不久方把把柄抓到手,裴焱最恶人贪赋税,二话不说将金堂县的县令给罢免了。
区处完这事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裴焱颈上的伤好全,没留下一点痕迹,启程返回府衙的前一晚,裴焱心里无比想念胡绥绥。
这一个多月以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今晚这般想念,他想亲她微绽的樱唇,然后在月夕花朝之时与她并肩登榻,来一段极其的缠绵。
有没有他在府上,胡绥绥应当都挺快活,要吃什么也没人阻止了,只怕回去了会看见一只全秃的小狐狸。
裴焱担忧得在黑暗中叹了气,他的怒气在离开辖雒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他成婚了,不是个无根无绊的人,家中有妻,怒气再大,也慢慢地会被翻涌的思念抵消。
梦境沉沉,第二日天未拔白,裴焱速速起身打点了面汤,而后催促车夫赶紧上路,下令不遇不美天气觉不停蹄。
夜住晓行,马车翻过险峻孤峭的黄草山时,裴焱透过纱窗看到了一只瘦巴巴、脏兮兮的白狐在哪儿埋头吃草。
世上竟然还有比胡绥绥还秃毛的狐狸?粉粉的皮肉能见到好几处了。
周巡也看到那只吃草的小狐狸,抹着湿濡的眼角,用怜悯的辞气说:“可怜,无肉可食瘦成这般模样,都开始吃草了。”
他从行囊里拿出几条肉脯,朝着白狐扔去。
轮儿的轱辘声噪耳,白狐听见轱辘声跃入林中,倏而无踪,那肉脯白扔了。
裴焱见狐狸方寸已乱,整个脑子里都是胡绥绥饿哭流泪的模样。
黄草山离府衙还要百里之遥,天儿尚亮然,应当在入夜前能抵府衙。裴焱精打细算着时辰,谁知车夫在半路之中打个盹儿走错了路径,于是又绕了百里路,第二日转午时分才抵府衙。
昨日晴空万里,今日阴霾笼罩,黯然无光,连门首都寂然。
裴焱跳下马车,脚掌未立稳,便偏偏倒倒的,径直去后院找胡绥绥。
甫入院,见程香香与母亲同坐香亭中饮茶,裴焱错愕不已,周遭不见胡绥绥身影,心凉半截。
裴家有二男,嫡子裴曦,庶子裴焱。
眼前的妇人是嫡子裴曦的亲生母亲程清,裴焱的生母谢春红在他出肚皮的时候眼光就落地了。
谢春红死后,裴焱的父亲将裴焱寄在程清膝下成长。要说程清最厌恶的人,第一人是裴焱的生母,第二人便是裴焱,寄在她膝下,不啻是送入虎口。
但裴焱有出息,二十岁那年被圣上钦点为汉州府君,势焰可畏,职位直越父亲之上。
程香香看到裴焱,笑如花绽,娇滴滴喊道:“裴表哥。”
程香香眼中放情波,裴焱不为动念,漠然待之,略过二人走进寝室,室中香奁什具陈设如他离开那日,里头没有胡绥绥的气息。裴焱心全凉下,走出寝室转问程清:“母亲来何时来的?”
这一句母亲,裴焱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仍是喊的不情不愿。
程清哂之而不答,眼角满是慈祥之色,她对程香香溜眼色。
程香香会意,小步走向裴焱,且走且低首拈带,状故作嗫嚅,嗫嚅半刻才代裴老妇人而答:“裴表哥,我与姑姑是一旬前来的。”
裴焱强忍不悦,不听程香香所说,绕过程香香走向母亲,再问:“儿问母亲是何时来的。”
“香香不是说了吗?” 程清斟一杯茶,“饮一杯茶罢,香香煎的茶。”
“儿竟不知表妹亦是母亲。”裴焱皮笑肉不笑反驳,“怪不得表妹一直未曾招嫁。”
裴老夫人听了愤填胸臆,掉态拍案,正想破口骂人,却被裴焱接下来的话堵得没牙没口。
裴焱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杯茶而饮,只饮一口便放下:“不想表妹出生名门,煎茶之技如此差劲,明明是上等的茶叶煎的茶,我倒是像在疙疸茶儿似的。”
前一脚被无视,后一脚被嘲讽,程香香在十步之遥站着,花容羞得涨红,五官扭曲,丑状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