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声音自深处响起,幽冥府主的嗓音很平静:“我需要的是不死丹,而不是人。”
没有预想中的褒奖,南思思甚至从这句话尚算平静的话里,听出了一种让她不安的味道。
能从幽冥府里一步步往上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南思思足够敏感,她心头一跳,不自觉看向现在躺在殿中央的幼童——
她抽走了郁衍身上的追魂钉,为掩人耳目,这些天对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身体。
服过不死丹的人可以不死不老,所以她一路也懒得管,偶尔喂点水,吃的也没怎么给。
这样几日下来,小童面容枯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反正又不会死,可爱这种东西,是一点都不会触动到南思思的。
“回禀主上……他,可郁衍身体里就有不死丹。”
她呼吸都不敢太大,像停驻在猛兽身上的蚊虫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勉强镇住心神,她试图解释。
“只要杀了他,取血炼丹,奴才有信心可以做到。”
幽冥府主从深处步出,他手拄着根青铜巫杖,拐杖击在宫砖上,发出规律低沉的嗡嗡回响,南思思长跪在地,肩膀随着对方渐近的声音而颤抖不止。
她八岁进幽冥府,在成为“使者”前,经受过无数残酷的训练。
在外她杀人如麻,但在这里,对方弹指之间就能让她瞬间毙命。
幽冥府主微一弯腰,抱起地面的孩童走回内殿,从头到尾一眼未看她。
“这里不需要自作多情的奴才。”
不同于外人对幽冥府主的想象,男人的声音轻温如絮,带着湿冷的气息,轻得像覆上人脸的油纸。
一张覆上时,你不觉有什么感觉,但很快,呼吸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一层层勒住。
南思思头抵住地,气息紊乱,鼻尖接地的地方凝出一片热雾。
“……是的,奴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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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衍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消失”。
不是身体上的消失,而是精神上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徒步在由无数分叉组成的黑暗里,时间凝成砂砾,成为一道道难以翻越的沙丘,待他筋疲力尽后,又被置身在烈日暴晒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先的自己在暴晒下慢慢蒸发、融化、灰飞烟灭。
强大的力量透过眉心穿透灵魂。
……很辛苦么,辛苦的话,放弃就好了,有个声音在蛊惑他说。
……放弃过去,那种苍白无力孤单又无助的过去,放弃就好了。
反正你也没有太多可值得留恋的回忆,不是么?
这股泰山压顶一样的巨石压得郁衍透不过气,他在用尽浑身气力与这道莫名其妙的声音做斗争——
胡扯,瞎说,他有,谁在那里大放厥词。
他有,他有好多需要珍惜的回忆:干儿子的拥抱、弟子们做的蠢事、方家兄妹的斗嘴、扫雪堂夫子们的不假辞色、一个个或哭或笑的小脸……
这些都是他不能失去的。
……终于,混沌的意识渐渐在香气中苏醒。
清早,郁衍睁开一线眼睛,视线仰上,初时入目模模糊糊的的,看什么什么都不真切。
再揉揉眼,屋外传来脚步声,两个白衣仆人从外屋躬身上前,将床帘分挂到两侧。
“少主,您醒了?是先用饭么?”
他嗯了声,床的高度对六岁的自己来说,还略有些过分,但郁衍拍开要来抱他的手,自己一弯膝,跳下下去。
“差点忘记了,本尊要先刷牙。”
郁衍让人搬来高矮合适椅子,他踩在上头,对上铜镜,认认真真的张嘴,刷好自己的每一颗牙。
每天重复着这套枯燥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以郁衍对诸事都很不耐烦的个性,却从不觉得这个过程会很难捱。
……反而有种难以言说,说了别人也不可能明白的快乐。
……可能是因为刷好牙,才能吃更多美食的缘故吧。
洗漱完毕,桌面也备好了早膳,一扫上头零零总总有二十来样吃食,很丰盛,也很精美,厨师应该是做御膳出身,恨不得把萝卜雕成佛塔。
郁衍随便吃了几口,没太多胃口。
他身后两侧,各站着一个白衣仆人,这些人脸上覆着的面具代表着他们在宫中的等级,郁衍暂时分不太清,总之,越复杂的越厉害,像每天来放他血被称为冥使的人,地位就相对比较高。
隔着面具,这些人说话都显得瓮声瓮气的:“少主,是这些不符合胃您口么,奴才这就让厨子再做。”
“不了。”
郁衍蹙起眉,他对这种行为感到很抗拒。
粒粒皆辛苦,不能因为自己有钱就浪费别人的心意。
可能自己就是个忧国忧民的性子吧,所以享受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
太早慧真的很让人苦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