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在十年间翻修了不止一次,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色斯灵尼尔式的独特家具样式让人恍惚间会觉得迷糊,自己到底在哪。
他吃过早饭,走到大厅问前台是否有这座岛的客船时间表。
他们一起吃了饭,普通的拉面,挤在窄小的小店里,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雷利留不住她,他也留不住她,没有人能留住她。
女人趴在他身边对前台说。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她微笑时唇上卷起的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弧度,带着十年间她新培养起来的挑逗神采,她的长发早已经剪去,只剩下整齐的发尾微微在肩膀上翘着。她的瞳仁也比年轻时更深,深得已经不再像是翠绿色,更给他当头一棒的是环绕在她肩头的白色裘衣,黑色的斑点,紧紧包裹着她赤裸的手臂。
她不需要什么引路人,不需要海军,不需要那些唠唠叨叨的家伙。
“库赞!”
芙蕾雅一把抓起来,朝墙上掷去,大小不一的钻石断了线,叮叮当当地掉到地上,变成一地滚珠,再看不见他们过去漂亮的样子。
但实在已经太久太久,他们相爱的故事那么遥远,非物质的东西难以持续。
她急急忙忙冲下来,海军中将来接她,被她一把推开。
她变了不少,他早已知晓,但奇怪的,好像今日离开海军之后,才仔细看清楚他过去的爱人。曾经的十几年时光都被突兀地剪去,过去与现在的时光被女人的声音缝合起来,他好像只是中途离开了一趟,再走回来,他的爱人仍然带着她的宽沿漂亮帽子,带着笑吟吟的表情,在海边等着他。
扑克上、香烟盒上、广告画上、食品盒子上。
他的回忆被那些叁流庸俗画作玷污着,被整个世界扭曲着。
没人想到刚刚还在谈论的大人物会突然出现,她确实也和画作上经过画家之手装扮后长得不太一样,没人认出她来。
曾经能搏她一笑的礼物,现在在她成山的仓库里,连一句“廉价”恐怕也显得过于贵重了。
她微微颤抖的声音,挑起雀跃的尾音的小习惯和轻轻炸开的爆破音,更像是他记忆里,那个野生的小精灵所拥有的甜美嗓音。
芙蕾雅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他们的指尖短暂地相碰。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一切都需要证据。
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
一个人几十年的生活,所剩下的就是这点东西。
——请给我开一间房。
金色涂漆的画框里,黑色斑点的白色裘皮笔直地从红发女暴君的肩膀滑落,高跟鞋踩着一个男人的膝盖。
他不知道去哪,决定跟着最近一艘出海的船随机走走。
事还是流于俗套。
芙蕾雅的船在一个小时后靠在港口。
正门被推开,在空中不断旋转,发出咻咻的声音。
宾馆的名字很奇怪,叫“小色斯灵尼尔”。十年前他在这里预定过房间,他很清晰得记得当时这里还不叫这个名字。
宾馆的一切都翻新了,却没有来得及翻新一下浴室的水龙头。还和十年前一样,库赞的花洒能拧出什么温度的水,全看隔壁的客户在往那边拧水龙头。
她的声音和电话虫里听起来也不尽相同,或许是他的错觉,和十年间渐渐成熟的声音好像都不一样。
库赞偏过头,连余光也不愿意给那副画像。但他已经见过太多了,大海上的男人渴望着一切女人,那个闪烁着光芒,世界上最性感的女子几乎会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一切地方。
他的自行车不会走的太快,沿着那道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冰道,布里希加曼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主人的狂逼滥催。
她翻过窗户,越进那间在她心里伫立多年得可恶房子。
他们过去曾疯狂相爱的时光却好像没留下任何物质上的证明,只有似有似无萦绕在他心头的情绪,纠缠了他十年却仍然不肯放过他。
一个老人正在不厌其烦地纠正他孙子的不良习惯,妇人不断地咳嗽,中年男子自我吹捧的话语不知道为何如此刺耳。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聊着八卦,芙蕾雅的名字不断被那两个年轻的声音提起。
灰扑扑的首饰盒放在桌子,闪烁着光辉的首饰就这么暴露在荒废的空气里。
请把筷子给我。库赞说。
一个男孩一直在偷偷瞥着那副巨大的画像,面色晕红。
芙蕾雅……香克斯……芙蕾雅……罗西南迪……芙蕾雅……芙蕾雅
她冲的太快,走错了两次岔路,最后直接翻过那面有些年头的高墙。
自行车就停在港口,带着两只不安分的鸡,他在没人发现的时候离开了马林梵多。他离开的姿势太随意,看见他走的海军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反应过来:啊……海军的大将青雉是真的离开了。
他走的太急,一地零散的碎物,空荡的家具上还残留着男人十几年不变的体温和他惯常用的肥皂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