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初陌一进一出,看起来好似无声无息,实际早已被森族察觉。
于是当他们就快要离开森族时,却发现边界处早设下了结界,他们周围也多出了许多伏兵。
那是一处几乎荒废的驿站,设在大道周围,原是为远行的人们提供歇宿之处。然因那些年,种族与种族之间的联系大多存在于修炼者间,而那时的修炼者又多可以移形换影日去千里,这些远离族群的驿站,就丧失了它本来的作用,天长日久,已几近荒疾。
上古时期,人们习惯群居。
这种久无人至的远郊,从来看不到一点人气。
然那一夜,那条蜿蜒的大道上处处是火光,那样广袤的平原上处处是人声。
朔光鲜少见到这样盛大的场面,却未想,初次遇到,竟然就是为了杀她。
“妖孽,受死吧!”所有的人都在说。
他们举着火把一步一步逼近,他们知道驿站后头即是结界,朔光根本逃无可逃。
妖物祸世,恶妖伤人,生而为人,要遇妖即斩。
那一瞬间,朔光的脑海里轮番闪过这样的词汇。
于是火光映着人影的画面就刻进了她的眼眸,晕染成一段朦胧的回忆。
——朔光睡着了。
朔光记得,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还算美丽的梦。
梦里爹娘犹在,三个哥哥对她也依然疼爱,她穿着嫁衣出现在喧闹的婚礼现场。
等掀开盖头,一眼就看到初陌对她笑得温柔。
她在这样的美好里睡去,也是在这样的美好里醒来。
她张开眼,太阳也像梦里一样开得温暖。
初陌看着她,带着笑:“你醒了?”
她含笑回应,然这笑,却在她踏出驿站时僵在嘴角——
驿站周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全是人的尸体。
人的灵魂盘踞在尸身上空,人的鲜血凝固在尸首底下。
热烈的太阳照耀着人世,可魂魄特有的阴寒,却让那一片寒冷如冰窖。
“怎……怎么会这样?”朔光跪在地上,一瞬间泪如雨下。
“没事的,会没事的。”初陌捂住她的眼,不允许她再看。
朔光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昨夜,她与初陌退至此处,因为退无可退,所以只能正面迎敌。她学艺不精,初陌亦非高手,在一众人的围困下,他们很快落入下风。初陌将她护在身后,跟她说,只要他在,就一定会护她周全,让她不用担心。
可这时的她,看着人们憎恶的眼神,与凌乱打来的术法,心中忽然生出了恨意。
她体内热血开始流窜,一阵热气涌上心头,很快冲击到大脑。
下一刻,她平地飞起,展翅变作一只巨大的凤凰。
人们仰头看向她,初陌亦抬头看向她。
她看着那一串串或迷茫或担忧的眼神,用力挥舞了一下翅膀。
一时之间,狂风乱卷,飞沙走石,那些汇聚在一起的人类,竟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妖族天生就有驾驭灵力的天赋,在拥有人的意识以前,动物形态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超越人类的修为,人们把这种修为称作妖力,也正是因为妖力的存在,才让妖族成为人类猎捕的对象。
幻化成人,于妖来说,不是进步,是桎梏。
这一夜,朔光化成凤凰,便是因她体内原有的妖力骤然觉醒。
她还不善于修炼,更不善于驾驭自己的本体。
所以她……杀人了,她杀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怎么会这样?”朔光痛哭出声。
她曾经以为,只要愿意,妖也可以为善。
可她自己给自己证明,人间的传言没有错,妖族最擅作恶。
“朔光——”朔光的眼泪已浸湿初陌的手,但他没有挪开一寸。
他小声,但是坚定地唤她。
朔光瘫在初陌身上,却怎么都止不住泪。
这一场杀戮,算是灭世之战的起点。
可若只有这一场,那场浩劫说不定也不会波及全世界。
那一天,那一夜,那一间驿站,那些死去的森族人。
以朔光的性子,自己无端杀了这么些人,是应该要以死谢罪的。
可初陌抱着她,跟她说:“朔光,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他又说:“我不会让你有事,谁若想伤你,我就杀了他。”
他还说:“你看,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他们谁都别想欺负你。”
朔光至今仍记得那一幕,她跪在地上,初陌在她身后。
他一手环抱着她身,一手遮捂着她眼,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可她设想里她和初陌的未来却一片光明——她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初陌,舍不得放弃性命,舍不得告别这个多彩的世界。
于是她信了,她说服自己相信,那些逝去的生命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