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感觉到了他人的视线,王雪冰翻书的动作稍稍顿住,忽的,抬起头,与林冬四目相对。只一眼,林冬的视线登时怔住,映入瞳孔的容貌和记忆深处中的一张脸重叠了起来。他见过她,是父亲工作的大学校庆日时,请了一些合作企业的中高层领导及家属来参加,庆典结束后的聚餐会上。女人眉心有一颗痣,他便多看了她几眼,并因此记忆深刻。只是那时对方还年轻,容貌姣好,发丝乌黑,开朗和善,不似现在这般,面黄肌瘦,发根花白,眼神空洞。
此时的王雪冰定然认不出业已成年的林冬,但她的举止显得有些古怪:先是露出个稍显诡异的笑容,然后放下书,撑着床边站起,拢了拢头发拽了拽衣服,慢慢朝林冬走了过来。随着她一步步的拉近与自己的距离,林冬下意识的后退,并抬手示意对方站在原地。然而王雪冰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走越近,直到林冬退无可退,后背“咚”的撞上墙壁。
见王雪冰上手要拽林冬,何兰赶忙拉住对方的衣袖:“阿姨,阿姨?您要干什么?”
哪知王雪冰人虽瘦,力气却不小,她一把挣开何兰的手,扑上去就抱林冬,嘴里还委屈巴巴的喊着“她爸,你可算来了,我一个人太害怕了,你快带我离开这”。这下给林冬弄的是手足无措——推,不合适,不推,大庭广众让一女的抱着不像话,只能支着手僵在原地。尴尬之余,他想起唐喆学曾经说过,王雪冰是见着男的就犯病,会把对方当成自己已经死去的丈夫。
一旁的何兰见状顿时慌了神,想把王雪冰拽开,可王雪冰抱林冬抱的太紧,她怕用力过度伤着对方,不敢使劲。
拉扯中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喊:“你们干什么呢?放开我妈!”
林冬和何兰齐齐转头,只见荣森立在走廊尽头的两道铁门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愕然的神情中夹着丝愤怒。突然,她狠拍了两下铁栅栏,成功触发了警铃。听到警铃声,医护人员纷纷跑进走廊,有人去拽王雪冰,有人去给荣森开门。
穿过铁门,荣森急急跑到母亲身边,揽住她的肩箍进怀里护住。林冬正欲解释,却见荣森突然抬手阻拦自己,眼中拒意分明,当即顿住脚步。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以往的荣森总是以一副谨小慎微的态度示人,说话也温声细气,今天所展现出的肢体动作却极具攻击性。所以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的单薄脆弱,一旦被他人侵犯了安全半径或碰触了底线,便会竖起满身的尖刺。
来不及多做解释,林冬和何兰便被闻讯而来的医生礼貌的“请”出了病区。眼见林冬的脖子上被王雪冰抓出道红痕,何兰满心愧疚:“对不起啊林队,要不是我多事……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我也没想到她的病会这么严重。”
感觉脖子上火辣辣的,林冬点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对着照了照,无奈默叹了口气。他对荣森的处境很能感同身受,他妈妈当年的病症和王雪冰就有点类似,也是会认错人,不过对象很专一,只认错他。尤其是最后病入膏肓的那段日子里,短暂的清醒时,眼睛看着他,嘴里喊着“阳阳”。
自我保护意识深植于人类的基因,当精神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大脑便会寻求解脱,放纵记忆的欺骗。然而道理都明白,但直到现在,林冬依然无法对母亲的表现彻底释然。人是没办法选择父母的,不过有幸来这世上走一遭,能做一份有成就感的工作,能遇到心爱的人,他还是由衷的感谢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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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医院远离主要交通干道,夜幕下的住院部大楼安静得出奇,院内虫鸣稀落,灯光黯淡。荣森走出楼门,远远看到自己的车边立了个人,眉头一皱,大步朝对方走去。
等到要等的人,林冬迎着对方往前走了两步,诚恳道:“我来正式向你道个歉。”
荣森连眼皮也没抬,打开后备箱盖子,将保温桶放进去,绕过身侧的林冬朝驾驶座而去。
错身而过之时,林冬轻声说:“六病区只有女性家属可以进入,我得凭工作证才进的去。”
一句话缠住了荣森的脚。她回过头,目光盈满敌意。
林冬朝她笑笑,试探着问:“能给我支烟么?好多年没抽过黑猫了。”
犹豫片刻,荣森从裤兜里掏出烟,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接过烟盒,林冬拿在手里就着路灯的灯光正反面看看,淡笑道:“一点也没变,还是原来那个包装,我刚进东湖分局的时候抽的就是这个烟……我知道,你父亲死后,母亲也病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容易。”
“你查我?”荣森的眼里跳起团火。
“不好意思,职业病,”林冬坦然背锅,点上烟,悠然呼出一口,“事实上我这个人还蛮自负的,对于自己的洞察力,不过我之前一直没发现你是女的,这倒是让我很惊讶。”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接过他递还的烟,荣森抬起头,视线凝向夜幕下的天空,“我没想着要骗谁,你愿意跟秧子说就说吧。”
“他早就知道了。”
揣烟的手稍稍顿了顿,荣森闭上眼,重重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