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细细读了两遍,把信纸反扣到书案上,神色数变,脸上的法令纹不住抖动。
良久,杨晟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信我已经收到,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
他摆摆手,叫一旁仆人搀扶这位送信的哨兵退下。
目送哨兵离开,杨晟才慢悠悠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语气一下子冷了起来:“联合舰队多久能回港?”
有小厮回答:“大概明天上午。”
“海难一事疑点颇多,你传我的口谕,联合舰队一干兵员推延入港,叫他们就近寻岛登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岸。”
“可英国人恐怕听我们的。”
“今晚我去领事馆一趟,亲自向哈尔特领事解释,你不用顾忌,此次剿匪事宜要严密封锁,半个字都不许流传出去。去吧。对了……”
仆人刚要离开,杨晟又叫住了他。
“子虚出发了没有?”
这个子虚也是总督府上的门人。联合舰队出征前,杨晟交给他一尊千年红玉佛陀,叫他送到京城内阁大学士赵韵的府上。
仆人回答:“前天中午已经动身了。算算时间,该到梧州了。”
“那就好。”
待小厮退下,大屋里静谧了一阵,杨晟啪地一声放下茶碗:“研墨。我要给京里写奏折。”
丫鬟轻轻颔首,准备好笔墨纸砚,杨晟握笔在手,面色无喜无悲。
“两广总督臣杨晟谨跪奏,为遵例奏报清英联合舰队剿红旗匪孽,仰祈圣鉴事,此战……”
写到这儿,杨晟笔头一涩,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眼下红旗帮虽说丢了老巢,一干贼首遁逃无踪,贼众四分五裂,但根基尚在。反倒是我联合舰队损兵折将,士气大伤。之前我给陛下的信中夸下海口,大力褒扬新式水兵军威炽盛,中堂也极力举荐。如今联合舰队一枪不发,一炮未开,先折损了主帅,我该如何向中堂交代?向陛下交代?”
哨兵带来的军报中,如实记述了海难时种种的神怪异事,可杨晟是不敢冒犯天听的。也没人会相信。真要如实奏达,传扬出去,别的不说,光是御史言官那一关就过不去,就连赵中堂也会被牵连……”
“那红旗帮在浙闽一带深孚人望,过去剿匪百姓多助旗匪,少助官兵。我数年来靖海清边,约束纪律,官府水兵声威渐隆。只差这临门一脚,便把红旗郑氏百年的威风打掉,怎么能被一场海难毁于一旦?”
一念至此,杨晟居然笔锋大改。
“两广总督臣杨晟谨跪奏,为遵例奏报清英联合舰队剿红旗匪孽,仰祈圣鉴事,此战大获全胜,一日之内攻克大屿山,匪首天保仔死于炮火,尸骨无存,然我军亦多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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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潮声延绵,昏暗的烛火宛如一点黄豆,摇曳不定,封闭的船舱里闷热难当,床榻上挤满了伤兵,痛苦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两名把守门口的水兵也不时轻声咳嗽,脸色苍白,若是有突发情况,能有多少战力实在堪忧。
那日的黑雨流毒无穷,除了消肉蚀骨之利,更在船上引发了瘟疫,官府的士兵们十有六七都染上了疾病。更有许多人被黑雨重伤,在海上得不到及时救治,最后死于伤口感染。两天的时间加在一起,这样的死法加起来竟有将近三千人之多,几乎赶上了在大屿山伤亡总数的。
“不许上岸?这是哪个杂碎的狗屁混账话。”
把总杨兴业的手臂包了绷带,脸色蜡黄。可人站在甲板上腰板挺直,大氅飘扬,仍旧是一团凝而不散的威风,他铜铃般的眼睛怒视来使,择人欲噬一般。
“放肆。”
那人脸色一板,但听及船上哀声,也叹了口气,没再计较:“这是总督大人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我一向敬重这位本家总督的本事和人品,可眼下我的人……唉,不叫我们上岸寻医问药,一个个都要死绝了。”
来人只得劝慰:“一干伤药补给已经在海上了。叫兄弟们再撑几天,总督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们在大屿山上,有多少俘虏和斩获?”
“有个屁。”
杨兴业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我们到了大屿山,那伙贼杀星早就把家当搬了一个空,除了海滩上报废的大船,船坞里带不走的家伙都砸了,烧了。连坛子腌菜都没剩下。”
“这……”
那人为难的沉吟不语。
“对了,洋人把天保仔乘的那艘小船打捞了去,还有半块被炸烂的红帆。”
那人眼前一亮:“要的就是这红帆!南洋谁不知道大屿山红帆是天保仔的标志?见帆好比见人,这里大有文章可做。”
杨兴业冷笑一声:“我说年兄,依你看,这天保仔是死了还是没死?”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杨把总说笑了,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