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挪开那些断木焦砖,在一个支起的断梁下,看见了一具小小的,蜷缩的,尸骸。
燕绥蹲下身,脱下大氅,将那小小一团包起,随即看见金光一闪,却是一块金牌,被压在唐慕之身下,所以没有烧毁。
曾不凡叹息。
“殿下如何发现……”
他以为理直气壮便是不心虚,却不知道在这位面前什么矫饰都是白费力气。
……
他不敢再气势汹汹了,放软了声调道:“殿下,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砰一声,唐家第三任家主,四大刺史之首,统治川北三州垂二十年的唐孝成,坠落马下。
半晌他哑声笑道:“我父已经为你而死,我兄妹凭什么还要为你卖命?”
文臻,我要葬在德胜宫的枫树下。
中文冷冷道:“不凡,你在做什么!”
终究功亏一篑。
燕绥看了一会儿那金牌,和尸骸裹在了一起。
站在他背后的中文忽然上前一步,一扭他的胳膊,当啷一声,藏于肘下的一柄匕首落地。
宜王难缠,见识了。
燕绥持弓转身,手中黑弓白箭,箭尖不知何时,已经对着他的胸口。
“不愧是唐孝成,临死都还想着算计我一把。”燕绥道,“可惜你城府太浅,一眼见底。”
犹自蒙在鼓中的德语等三人神色震惊。
图以马场少量马和一粮仓陈粮诱杀燕绥,到头来却赔上了唐家最重要的军备。
他身后,曾不凡神情激动,一步跨上前,惊叹道:“好箭法!竟然真的一箭射死了唐孝成……”
燕绥却已经不理他了,示意中文等人将人押起,趁着上头因为唐孝成之死还在一团乱,赶紧离开,自己从另一个方向掠去了粮仓。
曾不凡哑口无言。
山坡下,燕绥缓缓收弓。
唐羡之是个十分善于把握人心理的上位者,并不要求他做什么,只要求他在唐家需要的时候,出手一次。
最后一个念头未及转完。
“方才唐孝成最后,是在和你做手势。”
他是怎么在这片布满大小山坡的平原上,准确地找到他的?
金牌上用指甲刻着小小一行字。
比如,今晚。
他盯着那尸骸看了很久,从没想过那个身量高挑的姑娘,居然会缩成这么小小的一团,宛如婴儿,回归焦土。
在看见唐孝成那个手势时,他的匕首已经贴在了手肘上。
半晌他勉强道:“不……”
那一声坠落声响沉闷,仿佛在昭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曾不凡瞪着那刀,怒道:“怎么,我是武人,带把刀防身也有罪?我们曾家两代为殿下舍身事敌,到头来就被这样对待吗?”
“你父亲本就是厉家血脉,认祖归宗本该是他的权利。为何非要他来唐家做这细作卖命,厉老将军才肯认回他?厉老将军和你父亲生父子,又怎会如此狠心?说到底,只不过是上位者需要他这样做,他便不得不逼迫你父罢了。”
“从你总在暗示唐大公子有问题开始。”燕绥看也不看他一眼,“你以往脱略行迹,虽百无禁忌,却并非搬弄是非的小人。”
燕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背后?
他至死眼眸睁得很大,那里永久停留一个他始终想不通的问题。
曾不凡:“……”
人的潜意识,总是更倾向于血亲一些,曾不凡想来想去,确实只有燕绥逼迫,才会导致祖父不肯认回自己父亲这个私生子,逼得他不得不和亲生父亲假作反目,冒险潜伏唐家,以求回归家族的荣光,最后身首异处。
唐羡之道:“你想过没有,你父亲真正的仇人,真的是我们唐家吗?”
他为了父亲,为了和他持有不同看法,坚持以婢女身份潜伏唐家的妹妹的安危,最终点了头。
悔不该……
曾不凡眼神震惊,退后一步,皱起眉头:“殿下,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燕绥淡淡道:“我并未要求你们卖命。”
粮仓的火还没灭,烧得最厉害的那一间最大的却因为火头最多,已经几乎都烧完了,还有零星的火焰攀附在倒塌的屋梁上,到处都是腾腾的黑烟,燕绥仿佛并无所觉,踏着滚热的焦木步入火场。
燕绥一句话,便让曾不凡哑了口。
曾不凡咬牙低头,燕绥是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他当时选择留了下来,是想为父报仇,但后来被唐羡之发现,他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唐羡之一席话却让他当时动了心。
他神情坦然,态度激愤,毫不心虚,四大护卫神色不禁都有些松动,曾不凡越说越愤怒,竟然顶着燕绥的箭尖上前一步,燕绥却并没有退,也毫无愧疚不安之色,手臂稳定宛如铁铸,甚至还将原本对着他胸口的箭尖往上移了移,移到咽喉的位置,好让曾不凡能死得更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