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私会却不相见的会晤已到了尾声。
结果对双方而言自然是差强人意的。
二人在朝里朝外针锋相对十余载,照理说该是最熟悉的对手。
但哪些话为真,哪些话为假,哪些话是七分真三分假,或是九分假一分真,尚需反复琢磨推敲。
哪怕所言句句为真,可串联起来是否是同一回事,还得另当别论。
这场短暂会晤只能说是定了个大致基调。
至于双方此后如何发挥,相互间突破彼此几分底线,既能给对方造成实际损失,又能恶心到对方,便要各凭本事了。
源自两轿之中的话语声渐止,各自给轿夫传达了回府指令。
如石雕伫立了一炷香的八名轿夫纷纷耸动臂膀、行将抬腿迈步之际,一顶轿中传出悠扬惫懒的声响似将他们重新封印回原态。
“咱家忽然想起件事要向将军请教,还得耽误将军一会儿功夫。”
另一顶轿中只回了简简单单的一个“说”字,多少显得有些不耐烦。
于添当然不会理会第五侯是何心情,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咱家是想起了数年前那桩轰动京城的西城门悬头案。”
在轿中闭目养神的第五侯,鼻间轻轻哼出口气,静待下文。
“记得死者原京畿留守副都指挥使迟尔是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可这桩案子不仅死者无头,案件本身也成了无头案。”
于添的话点到为止,第五侯却不接茬,淡淡道:“公公要是对此案感兴趣,大可去问刑部,问大理寺,或是都察院。”
于添转动着手中的雌雄双球,皮笑肉不笑地笑叹道:“将军说这话可没意思了,六扇门办事还能比锦衣卫利索?别说锦衣卫了,就是咱家手底下的小家伙们都查到了不少线索,至少有五成把握能确定真凶便是那羽落部的一行五人。咱家想来,要给五人定罪,不在于有无那一锤定音的证据,只在于将军您想不想深究罢了。”
“哼。”第五侯依旧闭着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死不足惜。”
尽管隔着两重未掀开的窗帘,于添仍是微微将身子倾向轿窗,展现出足够的好奇,道:“噢?”
第五侯身不斜眼不睁地冷笑道:“原先我还想不明白公公为何对那家伙升任副都指挥使大开方便之门,现在倒是明白了。”
这回换成于添对第五侯的意有所指装糊涂,问道:“咱家何敢在这京畿重地的官职任免中乱来,都是能者居之,咱家却是不明将军先前所言,还请赐教。”
第五侯又冷哼了一声,直言道:“迟尔是瓦剌人。”
于添微微讶然,疑惑道:“那么这羽落部?”
“瓦剌西庭有数个部落常往来与中州西北部通商,迟尔幼时便跟随着做商队护从,与羽落部打交道的次数只多不少,对羽落部部族人员的凶悍颇为了解。瓦剌犯边时,是迟尔引导着瓦剌军拿羽落部这个‘刺头’部落当磨刀石锤炼杀气戾气的,光是骑兵数都出动了三帐,约莫是两个营的兵力。”
“嘶!竟还有这事儿……”
“那家伙人确实机灵,虽然话不多,但中州话说得还行,就被授意来我中州寻觅机缘,没承想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却给没有斩尽杀绝的羽落部族人认了出来。”
“那确实是死有余辜了。”
“公公可还有疑问?”
“所以,羽落部是通过道义盟同将军达成了某种和解,这才去往北地西北部与瓦剌人短兵相接?”
“道义盟确有从中周旋,至于羽落部西去,一来是回归故土,二来,还有些仇得找当年流窜到瓦剌的卖国贼算,我这半只脚踏入了江湖的朝中人,有机会卖几分薄面给老伯,不吃亏。”
“原来如此,咱家谢过将军指教。”
……
……
直至两顶背道而驰的官轿彻底远去,那面宫墙侧的宽道上才回复了应有生气。
当今世上除了骄中二人自身,或许再无人能明白他们心底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换个角度来说,二人当然也能算是知己。
经过一番短暂会晤的两位“知己”,自当尽早剖析出对方怀揣着何等鬼胎。
相比起走得四平八稳的奉国将军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轿子则走得前倾后摇左右摆荡。
非是于公公的体重过重,也不是轿夫气力不济,而是于公公很享受这种类似于身在母胎摇篮中的感觉。
在富有韵律的摆荡中,这位颇有富贵相的中年公公缓缓阖上眼帘,手中的雌雄球慢慢停下了转动,万千思绪却在脑海中萦绕不止。
“为何每逢江湖上传出有关乎少林金印的风声,总有人心生觊觎、蠢蠢欲动?”
“还不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想活得默默无闻,死得悄无声息。”
“皇帝不一定人人做得,天下武道第一却或多或少有那机会一争。”
“况且,空穴来风,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