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思忖着应对之词, 后头,听有女子啼哭声传来,很快近了, 见安乐红肿着眼进了凉亭。
一打照面,太子几乎被安乐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烧到,他错开了眼。
安乐彩衣翩翩,盈盈拜倒, 哽咽说:“请阿爷为我做主。”
皇帝眼神一动,鱼辅国连忙把安乐搀扶了起来,安乐哭道:
“我要参御史大夫,谢珣罔顾朝廷法度杀了我的人,难道,这大周是他的了不成,可以草菅人命?”
皇帝对她素来和气,这件事,已经有所耳闻,微愠道:
“胡闹,死了一个面首,值得你大呼小叫来告相公的罪?你纵着云鹤追私售假度牒,我还没问你的罪,你反倒先来告小谢了?”
皇帝顺带不满地瞥了眼鱼辅国,薄责道:“你是左街功德使,就这么看着公主胡来?”
鱼辅国手里还托着新湃的紫葡萄,微微一滞,当即反应过来,丢了托盘赶紧跪下认罪。
皇帝冷笑不止:“一个是朕的家奴,一个是朕的女儿,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起来了,朕这还没老呢,就当朕耳聋目盲了?”
皇帝虽保养绝佳,平日精神,但嘴角那有两道深深的腾蛇纹,雷霆一怒时,便登时升起。他上下扫安乐两眼,“砰”一声撂了手中茶盏:
“安乐,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是朕给的不够?”
安乐眼角瞥了眼太子,太子如常,无动于衷,她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暗道太子此时一定得意极了。只能深吸口气,忍着性子,低声下气说:
“儿不敢,阿爷待儿舐犊情深,吃穿用度上从没亏待过儿。但阿爷该知道,儿府里养了好些门客,哪一样不得用钱?”
皇帝冷哼道:“你那些门客,要是真有些真才实学也倒罢了,去科考,走正经仕途的路子。整日吟风弄月,以为写两首酸诗就能治国平天下了?”
安乐委屈道:
“阿爷这话错了,我大周向来是诗歌的国度,诗人们正是盛世里那颗最璀璨的明珠,所谓四方来朝,他们仰慕的正是我大周的文化,儿不觉得诗人就比出将入相的高官们差了。更何况,文相公也写诗,清丽空灵,是当之无愧的文坛领袖,难道在阿爷看来,文相公只是个徒有虚名的酸腐诗人吗?
关键时刻,公主一点都不草包,鱼辅国暗暗赞叹。
皇帝要被她气笑了:“说你蠢,你脑子这不挺好使?还知道给我搬文相公。你那些门客就是写诗,有几个能比文相?”
说着,掌心捻动的手串一停,“谢台主已经把卷宗都拿给我看了,国家有国家的法度,你虽是公主,他查到你头上了,该上交的上交,不要让我为难。还有你,”皇帝转头睨鱼辅国,“失职该领罚,这件事,满朝文武都看着,朕准了小谢的折子,牵涉到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安乐一张脸已经气到要滴血,她咬牙道:“就算罚我,罚阿翁,这也是陛下的家事,长安城流内外几万官员御史台不去管,管到陛下家里来,那些文官不知该多得意了。”
一剂药,下到皇帝心坎上,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鱼辅国:“请相公们到延英殿来议事。”
鱼辅国愣了个神,不禁松口气,疾步往政事堂去。
不大的功夫,皇帝到了延英殿,见人到齐,欣欣然落座说:
“浙西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成德张弘林病故,你们想必都接到消息了,卢龙魏博两帅的身体听说也不是很好,我看,眼下是结束河北旧制的良机,张弘林的儿子自立为留后,朕不想承认,朝廷另派节度使,张承嗣如果不服从,朕便兴兵讨伐。”
“臣不觉得。”文抱玉道,“淮西的陈少奇病重,陛下应当先解决淮西,再图河北。淮西多年来臣而不赋,再者,此地北接东都,东跨淮水,长安和江南之间的漕运都在淮西的地盘上,于长安来说,解决淮西比河北更迫切,陈少奇一死,陛下名正言顺收回淮西。淮西与河北不同,河北三镇互为奥援,可淮西四周多是忠于朝廷的藩镇,先易后难,解决了淮西,日后打河北也更有保障。”
没想到,文抱玉第一个这么说,皇帝不大高兴,但不能流露,身子一斜,是个信任的姿态:
“文相公的意思,成德的这个机会就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这本就不是个好机会,这些年,张弘林多少有功于国,还算本分。陛下践祚的元年,淄青节度使病故,当时,朝廷不得已承认了其弟刘远道留后,平卢何其跋扈?陛下尚且承认,今日不认张承嗣,恐怕成德不服,认为朝廷不公。”
看首相坚持,皇帝黯然,先前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西川也好,浙西也好,这都不是最大的敌人。对朝廷威胁最大的河北三镇,依然如故,让皇帝由衷叹了一句:
“宇内藩镇猖獗,朕深感惭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藩镇的这套世袭就打不破了吗?”
皇帝不死心,直接避开谢珣,问了几个翰林学士,学士们跟相公的想法如出一辙,理由充分,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