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又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
胡三书等人本就是胆大妄为的海贼,过惯了惊涛骇浪、刀头舔血的日子,越是混乱刺激,越是兴奋,虽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听了却热血贲张,当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领命去了。
不知不觉间鸡鸣声声,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许宣将两颗“本真丹”和水化开,喂入白素贞口中,过不片刻,她果然气血渐平,急剧起伏的胸脯也慢慢平缓下来,再过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苍白,双眼紧闭,呼吸全无,接着连心跳、脉搏也全都感觉不到了。
第一缕霞光透过窗纸,映着她僵尸似的薄霜凝结的脸颜,诡异而又凄艳。许宣握住她冰冷的手,心潮汹涌,一字字地低声道:“白姐姐,你放心,不管此行找不找得到六合棺,我定要解开你的苦情花之毒,哪怕夷平整座金山寺,闹他个天翻地覆!”
******
夕阳残照,遍江金光粼粼。
岛上绿树葱茏, 掩映着漫山金碧辉煌的殿阁佛塔,壮丽非凡。从江上遥遥望去, 可以清晰地看见朝西的山门上赵官家御笔亲题的“龙游寺”三字。
金山寺又名龙游寺, 坐落于江心岛上, 依山而建,楼台殿宇鳞次栉比, 层层相接,绵延至山顶慈寿塔。塔高十二丈高,宏伟雄丽, 突兀云天。。整座山如被寺庙包裹,远看山是寺,近看寺是山。此时迎对夕晖,更是漫山楼塔辉映, 光芒夺目,直如到了西天灵鹫峰。
正值春季的水陆法会前夕,两岸尽是善男信女,幡旗舞动,香火弥漫。江上少说泊着大小数百艘船只,都等着停靠金山, 入寺礼拜。码头上人头攒动,挤满了等待知客僧放行的香客,喧闹嘈杂。
江风拂面,尘心尽涤。
许宣扶着船舷, 想起上次经过金山,还是与白素贞、小青、林灵素同舟出海,目睹郭动天驭龙大战道佛各派的惨烈情景,接着不久,白素贞就被明心金钵打得魂飞魄散,直沉怒江。短短一年,却已遥远如前世。转头瞥了眼船舱里的棺材, 更是心潮澎湃, 悲怒翻腾, 深吸了一口气, 蓦地纵声大哭:“娘子,我苦命的娘子啊!”
周围众海贼心领神会, 纷纷跟着放声号哭。霎时间唢呐齐吹,悲乐齐奏, 甲板上那些披麻戴孝的死囚家眷也哭天抢地地嚎叫起来:“天杀的贼秃!还我爹爹命来!”“我苦命的儿啊, 你怎地就这般遭了秃驴的毒手啊!”“老天爷啊,快救救我的兄弟吧!菩萨开恩,救救命吧!”
岛上、岸边众人闻声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艘长近二十丈的车船轮桨如飞,朝金山寺疾速驶近。艉舱与甲板上横七竖八地放置了几十口棺材,或坐或立攒集了三四百号人,个个披麻戴孝,捶胸顿足。唢呐激越破云,与哭嚎声交相呼应,震天动地。
胡三书站在艉舱高处,一边猛击大鼓,一边尖声大叫:“各位乡亲,各位居士,你们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金山寺的法海和尚,昨晚大闹报恩坊,当众活生生打死了我们‘保和堂’的少奶奶,接着又越狱潜逃,大开杀戒,把牢里、牢外五十七人全都打死了,就连三个狱卒、差役也都被一并灭了口!朗朗乾坤,堂堂大宋,上有天道,下有王法,岂容这种贼秃妄为逞凶!今日我们到这里,就是要向金山寺讨个说法!”
众海贼跟着轰然附应,叫骂不绝。
岸上香客听他们指名道姓,直斥寺里长老杀人,不由得惊呼迭起,议论纷纷。早有海贼混入人群,此起彼伏地高声起哄:“快把法海绑出来,是真是假,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操他奶奶的,金山寺变阎王殿啦!老子到这儿来拜的是菩萨,可不是牛头马面!”
许宣莞尔一笑,朝胡三书点了点头,以示嘉许。这厮心思缜密,办事甚为得力,短短一日,便将大小事体安排得天衣无缝,就连自己未曾想到的细节,他也布置得妥妥当当。比如棺材里的数十具“尸体”,除了被判定秋后问斩的死囚要犯,还有六个曾受许家厚恩、遇难时却落井下石的卑劣小人,这回一并被算了老账。更让他喜慰的是,众海贼看似乌合之众,行动起来却令行禁止,雷厉风行,有了这帮亡命凶徒,对自己的复仇大计必然大有裨益。
车船顺流直下,去势极快,挤开泊在江面上的众船只,疾速冲向码头。周遭的船艇最大的不过六七丈长,被它这般顶撞,无不猛烈摇晃,朝两侧漾开,数以百计的乘客趔趄翻滚,险些从船舷坠落,惊呼四起。
码头上乱作一团,人潮涌动,慌不迭地朝高处推搡奔走。知客僧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挡又不是,放又不是,一时间慌了手脚,只得关了山门,叫人传报方丈。
“砰砰”连声,车船接连掀翻了几艘小船,又重重地顶在一艘大客船的艉舱斜后方,撞得舱板迸飞,连尾舵也轰然塌落。客船摇摇欲坠,被顶着朝前冲了八九丈,轧翻了三艘蓬船,不断有人尖叫落水。
混乱中,隐约听见孩童啼哭,有个女子嘶声大叫:“铁蛋!铁蛋!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