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读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却也不知是用多少条人命堆起来的一场悲剧。
小皇帝记得这段天灾, 更记得先帝下旨赈灾,朝廷拨了一大批银子下去,却如雨点儿落海,连个大点的水花都激不起来。
那些高官权贵底下的根都已经烂透了,最后送到灾民们口中的,未必能有一粒米。
他阿爷没有太|祖皇帝那样的腕力,不敢伸手抽起这深埋在地底下的世家脉络,只草草斩断了几条旁枝跟须,稍做警告,便再没有下文了。
紧接着这怯懦的人便溘然长逝,把这些烂摊子全留给了他。
方啼霜将吃到一半的包子塞进了纸袋里,想起陛下最后那一句“人易食”,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总觉得恶心,于是便在嘴里含了一颗蜜饯,想了一想,又往裴野嘴里也塞了一颗。
陛下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这些甜过头的东西,可看见那小孩儿巴巴地递过来,他便就忍不住张了嘴。
已经送入嘴的食物,即便不合口味,也万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裴野咽了蜜饯,才开口道:“当街食物,不合礼数,若叫御史瞧见,可是要录入史册的。”
“咱们躲在伞下偷偷吃,哪有眼睛那样尖的御史啊?”方啼霜理直气壮道,“夫子前几日才与我们讲过,说《朝野佥载》里记载了一位令史张衡,因为下朝回去路上吃了个蒸饼被御史瞧见了,因此便被弹劾降职,我觉得这规定也太坏了,即是神仙饿了,也忍不住要吃饭的。”
裴野见这小孩儿摇头晃脑的模样,心里倒很欣慰:“记得这样清楚,看来书也没白读。”
小孩儿骄傲地仰起了脑袋,叫他背书什么的,他总是不成的,可若要与他说什么奇闻趣事,他定记得比谁都要清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转眼便到了方啼霜的家门口,那小院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檐瓦上覆了雪。
到后半段路上,裴野注意到,这小孩儿的话明显少了许多,看向四周的眼神都有些发愣。
裴野先是屏退了那些内卫,而后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抱进了怀里,方啼霜也没心思去注意他究竟抱了个什么。
眼下他正怔怔然地盯着那很显寒酸的院门,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惧意。
他心里既期待,又不免有些害怕。
皇帝也并不催促他,而是很有耐心地站在他身侧等候着。
过了好半晌,方啼霜才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终于抬手敲了敲门,院里头立即便传出了一道清澈的女音:“谁呀?”
骤然听见曹二姐的声音,方啼霜的眼眶顿时便湿润了,他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同从前一样开口唤她道:“阿姊……”
里头曹二姐正打算抽门栓的手忽地便顿住了,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默了片刻,却听屋里头又传来了阿爷的声音:“二姐,外头是谁来了?”
曹二姐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先跑进屋,询问阿爷的意思,她红着双目,低声道:“阿爷,门外那人说话,像是霜儿的声音,他还叫我阿姊呢……”
曹纪安不信,还笑话她道:“莫说胡话,都快要出嫁的人了——定是你听错了,想是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过来送东西的,你快去把门开开,别让人家等急了。”
曹二姐心里也模棱两可的,经阿爷这么一说,也觉着兴许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忙又小跑出去开了门。
只听那木门“嘎吱”一声,曹二姐顿时便怔愣住了。
方啼霜提着灯往里踏了一步,怯怯地喊了她一声:“阿姊,我回来了。”
曹二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一开始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而后那眼眶忽的便红了一圈:“霜儿?你不是……你不是……”
方啼霜的遗体她是见过的,那小脸惨白惨白的,她都不忍细看,看一眼便要哭,阿娘拉着霜儿回家的那天,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几乎都要把眼泪流尽了。
谁都不敢相信,去时还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回来时便成了这样冷冰冰的一具尸体。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家中小弟离世的事实……可眼下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谁呢?
屋内榻上的曹纪安见女儿去外头开了门,这么久了却也没个动静声响,当下便着了急,疑心她是叫什么歹人给掳去了,于是忙拍着床榻喊她:“二姐?怜儿!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事的阿爷,”曹二姐一抹眼泪,忙绕过方裴二人去关门,“怜儿这就进屋了。”
等插好了门栓,曹二姐怯怯地瞧了一眼方啼霜,心里纵有千言万语,眼下也不知该先说什么、先问什么才好,于是便只得道:“咱们先进去瞧瞧阿爷吧?”
方啼霜点了点头。
屋里一片漆黑,才刚进屋,一阵寒气便扑面而来,为了省那两颗铜板,夜里如非必要,他们家里从来是不点灯的,没到大寒时候,也从来舍不得烧炭取暖。
方啼霜一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