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乃罪人,圣上开恩留他全尸葬在后山,林青玉看见山上的小土丘时,腿软得走不动路,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孩般跌跌撞撞跑到土丘前,跪地叩拜。
如今想来,林山早就做好了自尽的准备,那一声声莫要怪我如暮钟般在林青玉耳边激烈地回响,他耳鸣眼花,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哭干了泪,因多日未曾真正进食,他已到了极限,最终半昏迷被楚衍抱了回去。
醒来时有大夫在为他把脉,林青玉迷迷瞪瞪听见大夫说些什么伤心过度、郁结难解之类的话,又说他身子虚弱,不宜舟车劳顿云云,他听不真切,却在猛然间抓住些许思路,昏昏沉沉时,他决心绝食到底,以命抗衡,求楚衍让他留下。
灌进去的汤药都吐了出来,喝的粥也不肯咽下去,不出两日,林青玉面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楚衍终于松口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林青玉饿得头昏眼花,他从来不知原来人真的饿起来的时候,看床上的雕花都能瞧成软糯糕点,肚子痉挛火辣辣的疼,若不是强撑着,他恐怕连自己都肉都想尝一口。
楚衍站在床沿,他努力睁眼,眼前却还是朦朦胧胧的,只能依稀辨认那片素白衣角。
“我不要,上京。” 林青玉一说话,喉咙干涩得发疼,像是随时会咳出血来,但他没有,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去拽楚衍的衣袍,他五指虚合着,起皮的唇微张,“哥......”
他挂念兄长,如若兄长离世,他定生死相随,绝不苟活。
楚衍站立许久,垂眸看复又昏迷的林青玉,心痛难忍,垂着的手紧握成拳,最终,无力地闭了闭眼,吩咐道,“继续灌。”
说罢,不敢再看,近乎逃也一般离开寝室。
沈龄迎上来,见到楚衍煞白的脸色,月色朦胧,将人衬得憔悴不堪。
楚衍听见沈龄苦口婆心道,“公子,人若是一心求死,大罗神仙也难救,京城风云诡谲,魏临自身难保,公子有要务在身,带青玉上京,未必是良策。”
他靠在冰凉的檐下,睁眼,看天边被厚云遮掩的淡月,眼圈通红,“沈龄,我还能再见他吗?”
言语间,已决定林青玉去路。
沈龄不敢贸然回答,末了,低声道,“如若有缘,万里再会。”
楚衍低头无声地笑,笑着笑着,复发凄厉的大笑,笑得胸前起伏,笑得眼里涌泪,他念叨着,“我护不了他,沈夫子,我宁愿我不是......”
他咽下苦楚,似是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扭头往屋内走,看着奄奄一息的林青玉,颤声道,“你吃东西,明日带你去见林景云。”
林青玉缓慢艰难地睁眼,死灰一般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光彩。
楚衍从侍者手中端过莲子红枣粥,掀袍坐在床沿,亲自舀粥递到林青玉唇边,见林青玉依旧倔强地紧抿着唇,他心痛如绞,“不上京。”
林青玉想笑,却没有力气,只是终究张开了唇,让温热的粥松了进去。
沈龄悄然站在门口瞧着,一声叹息散开。
难为有情人。
——
祖屋乃林家先辈未发迹时所住的一间茅草房,坐落在闹市的角落,周遭都是寻常人家。
马车停下时,有不少百姓围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林青玉一心想见林景云,外界的声音听不真切,楚衍想要扶他,他悄然躲过,步履虚浮地走向那虚掩着的破旧木门。
这儿连林府最破落的柴房都比不上,往后却是林青玉和兄长的栖身之所。
林青玉强忍悲切,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腐朽的木门,可在见到卧床的兄长时双目仍旧痛得一闭。
一眼能望到底的茅草屋内,只见冷硬的木床板上躺着个修长的青年,那青年散着发,身上的血污已经清理过,亦换了衫,可所受伤势过重,青衫复有鲜血胶着,将浅色木板染出血迹,林青玉呼吸不畅,挪动着铅一般的腿走过去,看见兄长苍白如瓷的脸。
林景云见到他,长卷的睫微颤,骤然看向跟随林青玉进屋的楚衍。
楚衍与他对视,面沉如水,久不言。
“哥,” 林青玉哽咽唤道,他想握兄长的手,可那十指重伤未愈,碰也碰不得,他只得改而跪地攥住兄长染血的衣角,眷恋地注视着林景云,坚决道,“我不要离开你。”
到了此刻,林青玉再是愚笨也明白了兄长的用心——竟是要独自承受这苦难,直至长眠在这破落的茅草屋中。
一想到可能与林景云阴阳两隔,林青玉便被滔天的恐惧淹没。
他死,也要与兄长死在同一个地方。
楚衍深深看着跪在床边的林青玉,仅是几日,林青玉身量便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可以吹跑,倘若他强行带林青玉上京,怕是美玉再难全。
“京城多变故,青玉执意留下,恕我未能允诺。” 楚衍看向林景云,在这瞬间,他竟嫉妒起林景云来,有林青玉的生死相随,这世间又有何足以畏惧?
林景云既为失而复得而欣喜,又为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