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瞄了一眼,何建文便从里侧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了一张绿色钞票拍在油腻的小桌上,说一声:不用找了。
身后的司机已经非常识眼色的将车开了过来,就停在小摊子拐道的胡同里。
何建文已经从板凳上站起身来,路过林雁秋的时候朝她瞥一眼,又挑着眼角去往胡同口的汽车看,林雁秋抿着唇自然的便跟了上去,往副驾驶里钻的时候,还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羊绒大衣的衣角。
两人才一坐好了,何建文便探头招呼司机道:你找个黄包车先回去,今天给你放假了,不用跟着。
司机恭敬的应了一声,转身便往胡同外走。
何建文摇下了车窗,也不管身边坐着的人,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便顺着胡同的另一条出口窜了出去。
最近一段时日平城不太平,便是青天白日的,路上行人也极少,因此何建文一路都开的极为顺畅,沿着平华路一直往城外开去,等出了城门便往右一拐,又开了小半个钟头,才停下了。
副驾驶座上的林雁秋早有些坐立不安,她心里对于这次约会是有过一些自己的判断的,可从她的心里看,这个时候有男人来找她,左右不过是要么想着来包她的,要么是请她唱堂会的。
可无论是哪种男人,派了车来接她,也总是往酒店或是哪里安置的别墅府邸里密谈,这种大白天拉着她上山的,何建文可是头一个。
因此,心里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捏着小巧精致的蜀绣手袋往车门上靠了靠,见汽车在半山腰停了下来,忙装作混不在意的扭头朝外面看。
一旁的人却忽然开口,这几日我忙着公务,虽然一直都知道林小姐戏唱得好,但是却没缘去听。
要是您喜欢,以后单独来戏楼里听,我也给您一个人唱。
这种票友般的程词林雁秋早听过许多了,因此也早形成了一套自认非常得体的应对来,几乎是不需要思考便能脱口而出了。
何建文却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着了,又拉开车门,边弯腰出去,边说道:听戏就算了,天气好,您陪我走走?
林雁秋自然是不会拒绝邀约的,虽然脚上穿着的缎面高跟鞋并不适合于走山路,身上裹着的紧身旗袍也无法令她大幅迈开步子,可她脸上连一丝不悦的神情都不曾露出,跟在何建文的身后顺着山路便往上走。
我听说你们春晖班在平城,也待了有几年了?
何建文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挨着林雁秋并肩往前走。春节过后的平城虽然名义上已经入了春,可细究起来天气与温度却不比隆冬时候温暖几分,尤其在山上,更是一张口,便能呵出一口白惨惨的冷气来。
林雁秋也冷,她将羊绒大衣敞开的襟口拢了拢,虽然疑惑与她素日并无交情的何建文,为什么要拉着她来山上叙家常,却也还是温柔的回答道:从父亲年轻那会就一直在平城,听说我出生后,家里也回过黔贵老家,可那边的人不爱听戏,一家子活不了,这才又回了平城。
是苦过的,如今在平城扎了根,也算是给以往的苦日子一个交代了。何建文淡笑着,绅士礼帽下的眉峰微微拧着,说话的时候,还将唇边叼着的烟取了下来,以便身边的人能清晰的听清楚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他总是擅长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体现出自己的涵养来,可每每到了关键时候,却又总是将这种涵养丢到脑后,恍若成了一个寻常的大老粗。
譬如此刻,林雁秋低着头,轻柔的嗯了一声,脚后跟上的痛已经快要叫她撑不住了,可微微仰头,前方蜿蜒的山路依旧一望无际,这叫她心中不免有些懊悔与烦躁,可这些,何建文通通都没有看出来。
此刻,他正琢磨着自己也算是在正式开展话题之前进行了一些必要的铺垫,那么接下来也该进入正题的。
因此,何建文轻叹一声,唇角扯出一丝无奈又怅然的弧度,摇头道:只是可惜,眼下世道不好,太平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何先生这是什么话?林雁秋果真面上神色微变,一双清亮的眼中透出一丝不安来。
二人正走到了半山亭子中,何建文率先在一张石椅上坐下了,又示意林雁秋在自己身旁坐下,这才弹着烟灰继续说道:都是些军中的秘密消息,本来是不应该当着外人说的,只是这事涉及到了林小姐,我又实在仰慕林小姐的戏
何先生。林雁秋抿着唇,一双杏眼朝何建文幽幽望了过来,眨眼便将眼睫一颤,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可这又只是她如今惯用的招数罢了,如此以来总能在男人的身上方便行事的。
何建文自然的便脸上流露出万分眷恋与怜爱,上前去握住了林雁秋的手,不忿的叹一声,才说道:我和薛延川的关系,你应该也是听说过的,昨晚我才从他那里知道了,原来当初打死谭奇伟的,竟然是你啊!
话一出口,便如平地惊雷。
林雁秋吓得脸色霎时一白,忙摇头道: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呢!我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