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边病房的门咔哒一响,时雨抬起头看了一眼,迅速转身而去,我去洗个脸。
大概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陆锦城第一个出来,看见时雨的背影,皱起眉头,斥道:你怎么惹小雨生气了?
她去洗手间。陆斯年答,神情冷淡,不见波澜。
时鸿先从后面走出来,眼看这对父子俩又要闹起来,忙劝道:小雨是我们惯坏了,也就是斯年脾气好,总是让着她。斯年,你祝姨今天实在累了,我们先回去。你陪一陪小雨,办完事慢慢回来。我留一辆车给你们,不着急。
陆斯年点点头,送四人出了住院区,回了时松墨的病房。
顶级疗养院的病房,除了病床和复杂的仪器设备,其他的装修都如同小别墅一样舒适温馨,力求摆脱医疗场所的冰冷感。
时松墨的这间屋子,尤其如此。
病床一边靠窗摆着沙发和茶几,角落是一盏落地灯。正对着病床是个矮柜,里面放着些装饰,常用的医疗耗材都放在盒子里。
矮柜上放着几本杂志,墙上挂着电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铅灰色都天空阴沉沉的。病房里一片静寂,静得只能听见一下下的心跳声,与机器单调的滴滴声应和着,窗外狂风扫过树梢的沙沙声与走廊上的脚步声仿佛变得遥远而不清晰。
病床上的年轻人无知无觉地躺着,曾经森亮灼人的眼睛正直愣愣地看着黑色的电视屏幕。他的眼睫浓密纤长,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落下一层扇形的影子,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瓷器。
高挺的鼻梁上贴着胶布,黏住一小截从鼻子里延伸出来的细管子,那是他进食的方式。
陆斯年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夜里跟他出去飙车,一伙人玩够了,去了江边的小摊子上喝酒。离开了家的时松墨,浑身上下散发出与在军区里头全不一样的神采,飞扬跋扈,却又洒脱自如。他一只手搭在陆斯年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夹着烟,腿跷在桌子底下的横杆上,懒洋洋的。
那时候的他,是那群少年的头。他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信服,仿佛狼群里最有威望的那一只,不紧不慢占据了上风,从悬崖上俯瞰整个荒野。
而如今,那个桀骜的少年,竟然会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像一颗安静的植物。
医生说,他的大脑对周围的人说话有反应。
这么说,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么?
那场来自父母的悲怆地告别。
松墨。他在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对不起。
如果那天,我没有发病,或许就不会耽误你治疗的时间吧。我总是不停地回想,如果那天我接了电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第一次去医院看你的时候,你还在ICU里,嘴里插着白色的管子,靠旁边一个机器呼吸。你身上也插了很多管子,接着很多我看不懂的机器。虽然我自己住了很久的院,可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接着那么多东西。
我曾经觉得,你爸骂我骂得对。如果一开始,你根本不认识我,或者咱们关系一般,那你根本就不会陪我去美国。你看任三跟咱们关系也不错,人家在父母身边呆着,日子过得多好呢?哦,我跟你说,他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听说都嫁在咱们军区里。你说,他二姐那么凶,连你都怕她,也不知道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说起来,那个买我画的女孩子,好像脾气挺凶的呢。我有一回偷偷去她学校,听过一次她的演讲,真是犀利得很。
他的目光悠远,落在某个时空的片段里。
她说很多电影和小说里的女人总是被扭曲成智商不在线的样子,总是搞砸事情,真是不公平。可她又说女孩子也喜欢看这种角色,也许因为现实里的女孩儿根本不被允许犯错。她们从小被批评大,比男人想得多多了,事情还没做,自己先紧张得半死,怎么敢拖人后腿?所以看见有女孩儿搞砸事情还有人愿意兜底,所以很羡慕。
他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我很想说,我愿意的,搞砸什么都可以。可是我连靠近她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我又去看她的论文,原来她是研究男女关系的。她有一篇文章,说是恋爱关系里,一方条件明显优于另一方的时候,条件差的那个被选择,很有可能并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魅力和优点,而是能忍耐别的潜在对手不能忍耐的东西。她还说爱情是男人在发现不能用物质和暴力绑架女人进入婚姻后,发明的新的绳索。
你说,她是不是根本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可是,她身上真的有一种奇妙的光芒,把我点亮了。我像是一种什么趋光的植物,总想靠近她,可是又不敢。她真是个特别聪明有趣的人。你知道的,每次我遇见什么特别渴望的东西,就总会不自主的想要退缩。事情一旦进行得特别顺利,我又总是不由得开始等待事情变坏。什么时候,我才能摆脱宋医生说的,总是觉得我不配的心态呢?
可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行,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