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白玉京了。
从前有个少年,生于贫民小巷。
自幼无父无母,日子自是辛苦。
幸得贵人相助,收在身边照顾。
贵人姓柳名春溪,
一如溪畔春日柳,
悄然拂动吾心弦。
自此习武修道,白玉京内展笑。
春心悄然萌动,幻想弄月调风。
谁知世事难料,天道诬良为盗。
仙境破碎支离,堕入悬崖峭壁。
纵然魂消身死,修者道心不易。
自此苦寻踪迹,百年茕茕孑立。
花渐明凝神望着眼前的巨蛟,将长刀握的更紧。
他今日此来,为的是寒潭中的仙人眼。
为的是本该存在,却因他的执念和欲望而提前消逝的白玉京。
巨蛟立起硕大的龙身,墨绿的竖瞳自极高之地冷冷凝视着这个闯入者。
假若……假若他寻回了那颗仙人眼,重新建立一个白玉京,那么师父会不会原谅他?这个想法一旦诞生,便像烈火般炙烤他的心脏肺腑,教他夜不成寐、寝食难安。他深吸一口气,纵身飞跃至龙首。
仙人眼,在蛟龙的肚腹之中。
巨蛟怒声嘶吼,长刀挟着飓风狠狠刺入龙眼。顷刻间风云变色,群妖敛息,嘶吼之声在天地回荡。
花渐明踉跄着倒退几步,肩膀靠近心口的位置被龙牙对穿,汩汩地淌着血。
那条蛟龙也没好到哪里去,柔软的腹部被刀开了道口子,脊背上坚硬的鳞片也浸满了血,满地皆是龙鳞碎片。他的确被惹怒了,龙身一阵,不死不休地朝花渐明掠来。
却在此时,另一道罡风袭来。
——那是一道比方才更纯粹、更雄厚的刀意。
蛟龙不甘地低吼一声,却是慢慢退回了寒潭,想来也是明白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眼前多出来的厉害家伙看起来并无多少战意。
感觉到身旁拂过一阵微风,花渐明顿了顿,低声道:“师父。”
容寸心把刀扔回他怀里:“你在做什么?”
花渐明望着那渐渐平息的水面,仍有不甘:“只差一点……”
“差一点?差一点被蛟龙咬掉脑袋吗?”容寸心凉飕飕地飞过去一个眼刀,“怎么比小白还没脑子,我这都是一堆什么徒弟。”
看起来对自己的水平颇为怀疑的样子。
“差一点就能拿到仙人眼了。”花渐明仿佛听不出容寸心口中的嘲讽一样,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寒潭,“差一点……就能重建一个白玉京了。”
……白玉京。
容寸心沉默下去。
良久,他淡淡道:“哪里还有什么白玉京。”
白玉京不是那片连绵群山,也不是天边的云雾和出尘的仙人,而是那段与志同道合之人并肩求索的时光。是怀着创世之心的修者们,是愿意见证时间的凡人们。有滥竽充数和各种缺陷,但更多的是没有高低贵贱,人人生而平等,是没有剥削,是财产公有,是包容万象。
是理想主义的世外桃源。
同时,也是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天道不惜代价也要毁灭的存在。
因为他的存在挑衅了天道的权威——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地方?怎么可以有这样一个不须上天垂怜施舍、单凭自己的心志和劳动便能一世平安喜乐的地方?若是真的有这样的地方,那自己兴致所至的施舍又要去何处彰显价值,又会有什么人在乎呢?
是啊,怎么会有呢。
容寸心拂袖击退了一群觊觎已久的妖物,转而看向花渐明,声线竟是难得的温和:“白玉京本就不该存在,世上永远不会存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
“是的,它曾经存在过。”容寸心道,“为了那段存在,许多人付出了生命。”
花渐明微微低下了头。容寸心注意到了他的形容,微微一叹:“小花儿,那不是你的错。”
“在世上——至少在今天这个世界上,那颗仙人眼,最多不过是延缓白玉京的失败罢了。可是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白玉京的失败只是个时间问题。”
克制好逸恶劳的天性、寻求平等博爱的内心,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甚至不须天道插手,白玉京的颓势便已经日益明显。
一晃百年已过,白玉京只剩下埋在泥土中的坟墓了。
……或许,还有头顶的星空。
花渐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师父。”他终是低低地问道,“所以……你原谅我了是吗?”
容寸心似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未怪过你,怎么谈原谅?”
花渐明鼓起勇气反问:“什么都没有怪过我吗?”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浮起些许笑意,像是在笑他的天真和无知。容寸心慢慢敛下笑意,静静凝望着他,温声道:“是的,什么都没有。”
不知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