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幼怡回过神来,便也微笑颔首:“是啊,好久不见。”
她许幼怡自己呢,自然也并不轻松。身在敌营,处处伪装,处处掣肘。能在汪身边活动的,没一个不是人精。在这样的环境中,头脑的清醒、思维的敏捷尤其重要,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入谁的圈套踏入哪个陷阱。但她许幼怡何许人也,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温柔柔,内心可绝不是个小白兔,倒是利用外在的伪装令人发生错觉,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隐蔽效果。尽管不必打打杀杀,这种脑力和情绪上的消耗却是更加难熬的。多少个夜晚,她又拾起红酒和香烟,拼命抵御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和孤独带来的悲哀,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支撑她的话,除了那个形而上的信念,就只有严微,以及想象中的再度重逢。现在,她们确实重逢了,但为了情报线的安全,为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不得不假装陌路,能够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是许幼怡知足了,只要能看见那张严肃而倔强的脸,只要能够确认她还安好,就已经比什么都更加重要。总有一天会好的,许幼怡坚信。总有一天,她们可以在阳光下毫无畏惧地拥抱在一起,过上真正平凡而又幸福的日子。
颜如玉,哦不,杜小玉看见许幼怡的脸,整个人怔住了,但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展现出迷人的笑颜,道:“许小姐,好久不见。”
回到76号,许幼怡还沉浸在杜小玉的出现带来的强烈情绪中。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六年前在南京发生种种,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但六年之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一切已如沧海桑田。再想想自己与严微初遇的时候,虽然还是在上海此地,却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倔强的少女变得成熟,温柔的女孩愈加坚韧。她们两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太久了,也太疲惫了,现在两条曾经汇聚而又不得不分开的道路终于又重新交汇在了一起。所以还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聚,历经磨难是为了苦尽甘来的幸福。要忍耐,要坚持,坚持到最终胜利的那一天。
许幼怡完成任务,便起身告别。颜如玉把她送到门口,二人寒暄几句,颜如玉突然看着她的眼睛,真挚地说了一句:“你要保重。”许幼怡知道她必定也是身负重任,便会意地笑笑,说:“各自珍重。”
许幼怡没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远处走过来两个亲密挽着的女人,其中一个便是李士群的老婆,现任财务主任的叶吉卿。丁默邨走了以后,也许是因为丈夫独揽大权,叶吉卿越发强势,处处都想捞一笔,让各处人马都颇有些微词。再看她身边那个与她状似亲密的女人,原来是关小姐。关小姐是知名作家,原姓胡,她的亲姊妹一家与李士群一家关系要好,于是自己便与叶攀上关系,时常一同逛街吃饭。许幼怡很不太喜欢关小姐,或多或少有点因为文人相轻,她不喜欢关小姐写的东西,也看不上她为日本人写的那些颂词,更看不惯她面对叶吉卿的那种殷勤态度。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在他人眼中又何尝不是这
上午的大世界舞厅没有什么人,因为不是营业的时候。几个服务生正在打扫卫生,是昨夜狂欢留下的一地狼藉。许幼怡小心地绕过那些垃圾和污渍,走到舞台后面的一处休息室,颜如玉约了她在那里,说是刚刚下班。许幼怡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进来吧。”许幼怡走进去,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露背礼服的窈窕身影,便礼貌地唤了一声:“颜小姐,你好。”
76号与社会部的组建,把她放在了丁默邨身边,是因为汪不信任丁,需要一个眼线。许幼怡本以为丁是76号名义上的一把手,自己也能接触到核心的情报,但没想到丁实在不靠谱也不争气,很快就在与李士群的斗争中落败下来。好在她与严微意外相遇,又接到了上级通知,共同负担起一条情报线上的传递工作,只不过严微成了她的上线。倒不是说谁上谁下的问题,许幼怡只是有点担心严微。也许在她的心中,严微还是那个需要自己爱护的小妹妹。不过在二人时隔四年真正再次相遇之后,她的看法改变了。没想到严微看起来变了那么多。如果说二十岁的严微身上还有那种少年人的意气、莽撞与倔强,那么十年之后三十岁的她,眼神中多了很多岁月磨砺的痕迹,变得冷静、淡然、隐忍,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打破那坚韧的外壳。但最让许幼怡感到心疼的是,她在严微的眼中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抹忧郁,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必开口说什么,许幼怡就已经能够知道,这几年严微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二人心照不宣,根本不提彼此旧事,只若无其事地说起当下处境,于是杜小玉知道许幼怡现在汪伪中央党部福利部工作,而许幼怡也得知杜小玉在南京沦陷之前便到了上海,依附了一个亲日大亨,在他的舞厅里做了歌星。至于彼此身上是否各自还有别的任务,都很聪明地,不提也不问。于是许幼怡开始履行职责,拿出准备好的问题清单,一条一条地问起来,并详细地做好记录。就好像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那人懒懒散散地回过头来,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原来这颜如玉不是别人,竟然是六年前许幼怡从严意手下放走的杜小玉,曾经的中统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