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恩的怀抱是冰凉的,正如同任何一个从寒冷的室外刚进入室内的人那样,他的双手环过伊丽莎白的肩膀,手指插入她柔软的金发,把自己的额头疲倦地靠在伊丽莎白的肩膀上。
伊丽莎白沉默了两秒钟,她的味蕾——属于怪物的味蕾,暂且这么称呼吧,在它们的语言中有个独立的名词用来描述这器官——能尝到一股苦涩、破碎又生机勃勃的味道。
所以伊丽莎白没有问他还好不好,伊丽莎白问的是:“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一个梦境。”塞维恩湿而冷的嘴唇贴在她颈间温热的皮肤上,如是回答道。
阿帕特·福劳斯在整场宴会上的最后一支舞还是跟那位校长家的女儿跳的,这位淑女在发现塞维恩·阿克索也参加了宴会之后总有点心不在焉,显然她确实是曾喜欢过那位前大学教授的。
舞曲结束之后,阿帕特把这心不在焉的姑娘送回她父亲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校长先生显得有些不悦。这位老先生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寒暄似的对阿帕特说道:“侯爵,我注意到那个名叫阿克索的年轻人也来参加这场宴会了。”
“他已经提前告退了,”侯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未婚妻现在还在美国,他是代替他的未婚妻来的。”
“唉,我是认识那个年轻人的。”老先生说,然后他真心诚意地叹了一口气,“我当初还是很欣赏他的,但是没想到他会做出那种事。”
“是啊,谁想得到呢。”阿帕特敷衍道——其实但凡没瞎的人应该都能看得出当初塞维恩没干那种事,况且以他当时的收入,就算是真想找个交际花厮混也不是什么难事,又干什么非得要去骚扰贫民窟的妓女。
眼前这位校长先生话说的这样情真意切,也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相信眼下这个事实而已,戳穿几个收钱办事的人对他这种身份的人很容易,但是他嘴上说着惋惜,当时肯定根本没有派人去调查。
至于他对自己看好的年轻人如此不上心的原因嘛——
“我听说令嫒前段时间已经订婚了?”阿帕特随口问道,“我还以为她会和未婚夫一起出席呢,她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这话就想一把钥匙一样,校长先生瞬间骄傲地挺起胸,连脸上都仿佛更光彩照人了。“特米尔公爵忙于公务,”他微笑着回答道,“您知道,他是一位内阁成员。”
阿帕特含混的点点头,他对哪个公爵是内阁成员并不感兴趣,只要确定校长先生的女儿确实即将嫁给一位身份显赫的大贵族就可以了——所以这就是塞维恩落到现在这种境地的间接原因之一:因为他最尊重的校长先生对女儿的婚事有自己的看法,可惜女儿却爱上了一个出身不好的小伙子。诚然,作为大学教授,塞维恩确实可以受重用,但是作为女婿,校长先生认为这就实属高攀了。
后面的事情阿帕特·福劳斯就都知道了:校长先生私下里对女儿选择心上人的口味火冒三丈,但是女儿却痴心不改。不长时间之后塞维恩被嫉妒他步步高升的人诽谤,校长先生就顺水推舟地开除了他,那位淑女虽然伤心,但也不可能真嫁给一个名誉受损的人(实际上除了伊丽莎白,恐怕哪个上流社会的淑女都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因此不久之后就顺父亲的意和以为内阁成员订了婚。
“……真是一桩喜事。”阿帕特不紧不慢地评价道,“特米尔公爵确实配得上您的女儿。”
于是他在对方客套的寒暄中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酒。
这个无趣的夜晚就快要结束了。
这次塞维恩·阿克索的梦境里没有那高高的、圆形深渊一般的冰冷墙壁,没有高悬在天空中的病态的月光、没有城市里弥漫的浓重雾气。实际上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的梦境是一片没有方向或者上下之分的、纯粹的黑暗。
塞维恩感觉自己正漂浮在这黑暗中,就好像婴儿漂浮在羊水里面——在梦境混沌又不连续的片段里,他艰难地思考着“死”。这是他一直以来关于“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的一个答案:莫里斯有着很强的求生欲望,他没法在莫里斯眼前自杀,普通人大概也没什么可能杀死一个疯狂杀戮的杀人犯,所以他唯一的指望是伊丽莎白,对方虽然并不想杀他,但是他觉得如果自己真诚地恳求的话,对方会答应的。
他从福劳斯侯爵的府邸返回家中、而中听着马车碌碌的声响的时候,脑海里就在想着这个问题。死,可以从根本上制止莫里斯作恶,也可以从根源上掐死他的痛苦……之前的他会悲哀而平静地选择这种陌路,并且因为解脱而感到少有的恬静。但是今天之后的他还会这样选择吗?
在得知自己的无妄之灾都是来源于谁——不能锁定到个人,但是却已经指向某一群体之后——他还能如此安然地滑入死亡吗?他曾经自以为慷慨而善良,但是真的如此吗?
黑暗如同流水一般包裹着他,但是塞维恩却感觉到双脚触及到了梦境中的大陆,然后他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双脚踩在由死人的肢体构筑的大地上。
无数还模糊地能看出形状的肉块挤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