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虚年六月六,入夜,鸡头城的水市里光彩散落,满河流金。这地界,在古时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渔村,盛产鸡血石与珍珠蚌。后来开通了河道,滚滚江水如酥油润物,商客往来,便滋养出一幅人间怪象。如今,鸡头城不仅有冷水河珠与名贵的鸡血石,也汇聚了各路奇货珍宝在此,形成了一个做买卖的水市。将将数百年,纵横交错的河道里已然船行如织,岸上亭台楼阁,一派繁华。
离水市中心三里外的僻远处,有一条乌石水巷,水巷尽头正是卖药的老逗铺子,店铺门口悬挂着一盏橘红色的灯笼,油纸薄如蝉翼,灯光恍恍惚惚。此时铺子里,小掌柜鹿笙正吃着红枣蜜饯,晒干后的蜜饯软糯甜爽,十分有嚼头。忽然,鹿笙听有人靠近,以为是客,却见自己的伙伴黄毛猛地跳进屋里来,鹿笙吓得一激灵,嘴里的大枣囫囵个儿给吞了下去,差点没噎着。
紧接着,鹿笙咳嗽了两声,缓过气来,问道:“火急火燎的,生意呢?”鹿笙扫了眼黄毛背后,发现空空如也。
黄毛只是笑着,摆起了谱子。这家伙乃是西域商客留下的野种,混迹在水市,一头卷金发,深窝眼,白面雀斑,本名叫大流士,为了方便,师傅老逗与鹿笙都叫他黄毛。如他那些牵着骆驼贩运丝绸茶叶的祖辈一样,黄毛精明狡黠,有生意头脑,一张嘴吧能说会道。因此,老逗专门让他在水市当托儿,给店铺里拉生意。
“不急,看这边。”黄毛挑着眉,碧蓝的眼里冒贼光,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竹丝笼子搁在桌上,打开盖子递给鹿笙,说道: “小爷,这是我淘来的好玩意儿,大胖蚕子。”
黄毛满脸得意,鹿笙探过头仔细瞧了瞧那东西,是只肥大的蚕宝宝,论个头,眼前的胖宝宝比四眠蚕大一倍。一般个头大的蚕宝,吐的蚕丝线更粗,但蚕丝讲究轻薄柔韧,蚕线粗,并不代表值钱。可鹿笙看这条蚕不是吃肥了那般简单,更像是特异品种。
鹿笙问:“哪里得的?”
黄毛解释道:“从一皮货商手里截的,那蠢货不知道它的金贵,我就要了回来。据皮货商说,蜀地来了一对爷孙,沿着河道兜售香草木料,暗地里四处打听谁要虫子,皮货商用一张小牛皮就换了他一段香木头,对方顺手搭送了这条虫子。”
“蜀地来的?”鹿笙心想,西蜀之地崇山峻岭,物种丰富,深山里往往藏着不为人识的奇花异草,贩卖香料的山民为了寻找香料科的草木,常常进山,幸运时,遇到奇异的虫子也是有的。
而蜀地自古种桑养蚕,如今,这南方一带蚕户养的四眠蚕,就是由野蚕逐渐培育成。说起能吐丝的蚕虫,其实本有不少品类,且并非所有的蚕都以桑叶为食,亦有一些野蚕吃的其它叶子,形状体态与家蚕有异,吐出的丝线自也不同。《拾遗记》中便记载了一类奇异蚕——冰蚕。说冰蚕七寸大,有角有鳞,霜雪复之,然后作茧,其色五彩,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
鹿笙看竹丝笼里的胖蚕子,怀疑今日遇到的是一个新蚕种。不过,他心里仍旧打鼓,因此从布包里拔出一枚细细的银针,在蚕宝的口器边上探了探,只见那虫子凶狠地咬上银针,汁液渗出,针头处立马发了黑色。
鹿笙惊讶道:“不对,黄毛,你拿来的是毒蚕,蛊虫?” 他与黄毛对视一眼,不由眉头蹙起。
黄毛瞪大了眼睛看银针,那对蓝眼珠子要掉出来一般,夸张道:“乖乖,这蚕宝宝也会是蛊?”
他们老逗药铺明面上做药草生意,暗地里却也做虫子的买卖,对虫类深有研究。有的虫子可治病入药,有的可炼毒害人,功用千差万别。由于虫子品种多,数不尽数,所以就依着特性归类,那些不能归类的,便需额外注意。
鹿笙看眼前这条虫子个头比普通的大许多,背上有花色,且凶猛带毒,多半就是蛊虫了。
虫宠讲究养育的乐趣,普通百姓喜欢斗玩的蛐蛐,就是虫宠里的一类,只是斗蛐蛐已然是旧玩法,自从数百年前大家发现了巫族虫子的妙处,养虫之术大兴,世上便冒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品种。
有人养虫是为了比试,斗个高低。有的则闭门自赏,养虫怡情。当然还不乏猎奇的,收集各种稀有品类,以彰显身份。渐渐的,色泽,形状,以及气味,皆有了衡量标准。老玩家带起新玩家,一时间,千奇百怪的虫子们比古玩字画还值钱。
其中,蛊虫则是虫宠里最为特别的。
普通虫子生于天地自然,物竞天择,方得一身本领,且能绵延百代。虫师圈养的蛊,却不需千万年淘选,依照特定的手法,少则数年便能出现全然不同的新品类。只是这些畸形的怪虫,多有先天不足,或不能生育,或几代而亡,少有能危害农作的。
前朝养虫玩虫兴盛时,仅鸡头城里便有七八个虫坊,还建起了虫市。可玩家越玩越疯魔,渐渐的迷上了更稀奇的蛊虫,直至养出了大量毒蛊。毒蛊因有毒,能炼毒害人,且能蛊惑人心,所以就出了蛊乱一事。改朝易代后,新君下令坑杀了大量虫师,养蛊之风才被压制。如今,距蛊乱已过去数十载,当年之痛渐被淡忘,达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