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用力地看了她一眼,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
“江流。”
观亭月忽然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以后,会回京看看他们吗?”
高阳承绪背对着她静默地沉寂良久,转头来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终于迈开大步朝着老者与车马走去。
夏日乘凉的小石亭内。
观行云拈着一枚黑子琢磨棋盘,正有凉风拂面而来,他仰首舒服的沉浸其中,片晌问道:“大哥和大嫂是不是快到了?”
“嗯。”对面轮椅上的年轻人展开折扇,“日前信上说已至太原,如若不遇大雨,应该就这几天了。”
他若有所思地“哦”,又问:“老二呢?”
“二哥与他们同行。”
他端起茶水润润嘴唇,把玩了一会儿棋子,没话找话,“这小月儿和她那个尾巴精上哪儿去了?今天一早没见着人影。”
观暮雪笑容和煦地弯着嘴角,平静地戳穿他,“三哥,你是不是想不出怎么落子?”
对方欲盖弥彰地轻咳几下,“你说他们俩会去什么地方?”
他微微一笑:“下棋。”
观行云:“……”
日头是在半上午时没入云层的。
暴晒的天空倏忽失了斗志,莫名透出一点阴郁,狂乱的风席卷了整片荒郊,吹得野地枯草四起。
高阳承绪说错了。
蒲公英花田现下已被疯长的蒿草替代,她放眼望去,一朵花也没看见,倒是紫色的野果长了不少,惹来许多蝴蝶与鸟雀。
燕山随意折了一片在指尖打转,“这么大的风,便是真的有蒲公英也该吹散了吧。”
那个小小的坟包躺在茂密的野草之间,显得十分不起眼。
石碑干干净净,一字未写,甚至不知这里沉睡着的是个什么人,什么年纪,姓甚名谁……
观亭月盘膝坐在这座荒墓前。
很长一段时间,她一语不发,目光像是落在那块碑上,又像是透过那块碑,看到更久远更空茫的岁月。
这就是我的弟弟……
她在心里默念。
我唯一的……亲人。
他现在就睡在此处,身首分离,几乎算不上瞑目。
观亭月抬起的五指轻拂过石碑粗粝的纹路,突然语气极轻地陈述一个事实:“燕山。”
“我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很奇怪,她这话里半分难过伤心也听不出来,可是燕山就是感受到了一股无边无际的悲怆。
他心头蓦地一疼,张开双臂在身后用力拥住她,比以往每次相拥都来得要炽烈。
“你还有我……”他以下巴蹭着她的脸颊,“我还在的。”
但他自己也明白,观亭月所指的其实并不是这个,可那时那瞬,他竟想不出半句能够宽慰开解她的话。
她背对着他,燕山只看见观亭月扬起了头,久久地望着天空。
自从观林海故去,她便发誓不再掉一滴眼泪,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哭出来的。
“那之后,我有时候会想,造成如今这般局面的究竟是什么。”
她低低道。
“我想了很久。”
“可不管怎么想,我始终认为,我爹没有做错,弟弟也没有做错,他们都没错。”
燕山皱着眉:“你也没有错。”
观亭月靠在他身上,阖目模棱两可地感慨,“我忽然明白,观家是原来整个时代的祭品……每逢乱世,两朝交替,总会有这么一些人牺牲得不清不楚。”
“只是这回偏巧轮到我们了而已。”
正如史书上写的“生不逢时”“无力回天”,世人墨笔汗青的几个字,落到自己头上,便是刻骨铭心的血泪。
墓前,在她脚边放着一支看不出来历的白花,眼下已泛着枯萎的黄色,在风中微微而动。
回侯府的途中,市集正值一日最热闹的时刻。
盛夏的红莲与青荷被人捧在怀,会招揽生意的小贩沿街给人递上一朵自家园中新鲜摘下的花,燕山接过来时并未推辞,一伸手便替观亭月插到了鬓发间。
满城熙熙攘攘,他们往北而行。
而城外的马车轻摇轻晃,辘辘向南。
高阳承绪扒在窗边,眼看着京城在他视线里远去,这皇城,这一切,从此以后就是他再不会踏足的故乡了。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回来。
……
漫漫时光,淹没了故国与旧事,将烽火连三月的往昔覆盖在春风得意的长安花里。
曾有许多人问过她有没有后悔。
想不想光复大奕。
她常说从未后悔,却并非是真的不存半分惋惜,只是因为,哪怕人的内心再怎么百转千回,过去了始终是过去了。
便如归于历史的大奕王朝,纵然有一日当真拔地而起,重回盛世。
但,那也不是从前的旧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