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二月二十六,十日大雪寒于冬。
芫华拏一小舟,带人儿到湖心亭看雪。斐萩拥毳衣炉火,坐在船头,拧开灯笼,景天昔数飞出。
芫华郎声道:“船头流萤醉君心,却疑残雪坠衣裳。”
人儿嗔怪地瞅了他一眼,声音低弱道,“你这浪荡子,狎(xia)妮的话留与别人说吧。”羞恼间呛着风,喘怯喃喃,竟上气不接下气了。
芫华丢下船桨,接住晕头转向的爱人,掌根抵在人儿后心,徐徐输入龙灵。
激荡的内力化为缓和的雨露,润泽着斐萩枯竭的筋脉。好半晌,斐萩平静下来。
一番发作,弄得人儿月缺花残,粉褪怨黄,啪啪两声,芫华狠狠掌掴了自己,连声道歉,“小萩,怪我,不该轻薄于你,你罚我吧。”却将船朝来路驱。
“咳……你自己回去罢,我要去赏雪。”
芫华调转方向,哪里还敢忤逆他,拥紧人儿,飞身掠上亭中。
亭中已铺好厚毡,檐角三面挂有棉门帘挡风,余一面观赏湖景。烧酒炉正沸,却下水晶帘,雁渡寒潭,雾凇沆砀(hàng dàng),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亭中人两三粒而已。
灯烛辉煌,烂麝氤氲,香脂馥馥,玉貌盈盈,乌发迤地。
斐萩酒兴施狂,纵乐心畅。灯下展卷,提笔挥毫。“我送你一幅字如何?”
芫华受宠若惊,诺诺称是。
“你背过身去,明儿再打开看。”
斐萩病中无力,笔迹时有颤动,他自嘲一笑,扶住右臂,良久,停笔装匣。
“小萩,你身上的毒刚祛除,万不可再劳累,我们回去吧。”芫华看人儿一杯续一杯,担心劝道。
“怕什么?你不是可以拔龙鳞给我制药吗?”斐萩揶揄,“还是你怕疼,不敢了?”
“小萩,我不疼。龙鳞没了就没了,我的龙鳞用完了,还可以屠尽龙族,绝不会短了你的药材。可你一日病着,就难过一日,我再不想看你缠绵病榻了。”芫华忘不了人儿命悬一线的危急,高烧毒发的小萩在他怀里一口一口咯血,气息奄奄,若非他当机立断,剜龙鳞磨粉替人儿吊命,用尽天材地宝挽留小萩,怕是已经与人儿阴阳两隔,生死茫茫了。
他花了两年,才让小萩能行动自如,现在的人儿就是一盏风吹即灭的美人灯,需得万般小心,留神爱护才行。
“听说龙之逆鳞,触之即死。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斐萩抚着男人喉下一尺长的肌肤,微微下压。
芫华温顺地任由人儿流连,“小萩,我怎么舍得?你若喜欢,我掀了给你做吊坠行么?” 话间,两腮堆红,情动不已。
斐萩仰颈饮酒,吐入躺卧男人的口中,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男人望着酒气冉冉的美人面,酩酊大醉。
“小萩,让我来服侍你。”
朵朵乌云蓬乱,堆堆白玉拥帏。满衾中津香气袭,一榻内脂腻芳喷。
云雨初歇,斐萩娇喘连连,靠在跪坐的男人怀里闭目歇息,芫华想替人儿整理散乱的衣襟,却发现自己内力空空,一动不能动了。
“别急,我在你的酒里放了川乌和半夏,不出五个时辰药效就会消失。”斐萩抽出发簪,扯开男人衣领,言笑晏晏,“为何要在心口纹‘萩’呢?如果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又何故伤我?如果你不把我放在心上,又何必装模作样、叶公好龙?”
灯影下,斐萩眉挽秋月,脸衬春桃,“我帮你挑掉吧?武王权倾朝野,英姿勃发,仰慕者无数,自此又可以轻装上阵、迎来又一春了。”
他无视男人恳切哀求的眼神,一簪簪掘掉皮肉,念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执起酒壶,浇到男人胸口,他朗声笑道,“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
他伏在男人肩头,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捧腹而笑,好一阵,才压住笑意,解开男人的腰带,系在身旁的红木雕凤纹灯架上。
不要!不要做傻事!小萩。芫华运转内力,企图冲破药力。
斐萩接住男人的眼泪,尝了尝,“原来龙也会流泪?也是那么苦涩?”
他靠近男人耳际,呵气如兰,“不必挣扎了,就算你自废武功,药效还是可以维持那么久。你忘了我最擅用药么?毋须担心,我已安排好一切,等我死透,江篱就到这了,他若看到我的尸体,必定快哉。”
不是!不是!小萩,江篱已经知错了,他一直费尽心力为你寻药,只是无地自容于当年的暴行,所以才避而不见。两年来,每日鞭刑加身,日日不停。此等竖子,不值得你难过。
杯罄品阑,斐萩摔碎琉璃盏,沉醉高歌:
“破镜重圆终有隙,碎玉复合仍见瑕。
物是人非皆逝去,思迁情留未觉察。
江山易改性难移,覆水难收情易伤。
何须勉强扰止水,自性释然早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