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蔻的身影。
她离去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有不满, 有不忿, 亦有气怒。
江彻直到此刻都记得她当时的神情。
诚然,他喝醉后混账,沉浸在她眉眼间时甚至失了理智自持。那样唐突的举动属实冒犯, 被踩也是活该, 甚至若沈蔻大怒之下扇他一巴掌, 也是自找的。
怪只怪他心魔太重, 自以为是。
江彻深深吸气, 调息片刻, 才压住浮躁的心绪,昏昏睡去。
他做了个梦。
梦里是京城北边的避暑行宫, 他随永明帝到兽苑狩猎, 事毕后回住处沐浴。皇家宫苑向来宽敞, 他的居处亦空旷无人,梦里水殿风动, 菡萏生香,他孤身进了浴房,刚推开门就见沈蔻梳洗才罢, 正低头摆弄罗裙,身上衣衫宽松单薄,露出秀致的锁骨香肩。
满屋水气氤氲, 无端令人燥热。
她听见脚步后抬起头,湿漉漉的青丝拿珠钗挽着,摇摇欲坠,那双漂亮的双眸也像是被水浸过,剪水含波。
江彻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她缓缓挪步过来,声音是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甜软,“我熬了消暑汤送来,谁知不小心洒在了裙上,还烫了手,王爷,你瞧。”她说着话掀起衣袖,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臂,被腕间的一串珊瑚衬着,格外温香软腻。
少女抬手轻理云鬓,神情添了妩媚。
“你瞧瞧我呀,难道不心疼么?”她不知是何时走到他的跟前,软软的倾身靠在他胸前,拿藤蔓似的双臂搂着他腰,踮起脚尖亲了过来,暗香袭人。
江彻心里咚咚乱跳,口干舌燥。
他低哑开口,叫她的名字。
怀里的人笑容甜软,伸了纤细食指,拿指腹轻按在他唇上轻轻摩挲,妩媚撩拨。
江彻心跳愈疾,揽住她腰身。
手伸出去,却忽然扑空,江彻心中一惊,猛地从梦里惊醒。
胸腔里砰砰乱跳,像要破腔而出似的,喉咙亦似被火苗燎过,干燥得很。就连浑身血气都燥热起来,呼啸着往脑袋顶上冲。然而怀里却是空荡的,娇滴滴的少女消失无踪,只剩锦被覆身,孤枕冷硬。
江彻轻轻喘气,翻了个身。
摸到空荡的枕畔时,心里却空落落的,似被彻底挖空。
又做梦了。
记忆里的事半真半假的在脑海游荡,化成种种绮丽梦境,令他如溺在水里似的忽沉忽浮。彼时沈蔻爱撒娇缠人,即使被屡屡推开,也变着法儿地往他跟前凑,种种娇媚温柔的姿态,着实勾动心神。
他将诸般温柔小意视作浅薄心机,竭力忽视回避,却原来那些早就刻在了记忆里。
江彻翻身而起,趿着鞋推窗望外,看到竹林之外的那座阁楼昏暗静谧,静静矗立在无边夜色里。他披着霜寒的月光,脑袋被夜风吹得清醒,神情亦渐渐沉肃。
昨夜的事又一次浮入脑海。
沈蔻退让、颓丧、恼怒、躲避、生气……似将他视如蛇蝎,避之不及。这些反应看似出乎所料,实则再自然不过。
因如今的沈蔻,绝非记忆里的沈蔻。
江彻在那一瞬恍然大悟。
旧时的记忆陆续翻出,加之噩梦纠葛,他在潜意识里,总会不自觉得认为他与她有千丝万缕的牵扯,甚至将她跟记忆里的少女混淆,先入为主,甚至自作多情。而后,为心魔所困,介意她跟谢无相的亲近,与美貌少年苏泽的一见如故。
以至于昨夜酒醉失态,惹怒沈蔻。
但其实,如今的沈蔻并没有被戚家蛊惑,也没有走上那条卑微莽撞的路,她像是一张干净的白纸,在重新绘制一幅艳丽画卷。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王爷,甚至听信了京中传言,觉得他手染鲜血,心肠冷硬,不近人情。
而他无论于记忆里的事有多少遗憾歉疚,都不该再将昔日的色泽涂抹在如今的画卷上。
他该遮风挡雨,而非凭添尘埃。
江彻似醍醐灌顶,独自倚窗站到天明,长长舒了口气。
*
翌日清晨,一行人动身回京。
沈蔻很早就起来了,梳洗过后换了身便于骑马的劲装,连同头发都拿玉簪挽在头顶,免得累赘。
宋嫂来送早饭时瞧见她那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道:“姑娘生得漂亮,如今换上这身衣裳,倒更精神利落了,像个赶路的人。这是奴婢备的几样佐料——”她说着话,拉开食盒底下的抽屉,取出几个油纸包和小罐子搁在桌上,“姑娘若不嫌弃,就带着吧。”
说罢,又取出个布袋搁在桌上。
沈蔻将其中一个油纸包拆开,就见里头是一块暗红与淡黄混杂的油脂,油中裹着调料、花椒、牛肉粒等,虽已冷却沁住,闻着仍有扑鼻香气。尤其是当中嵌的两粒红溜溜的辣椒,瞧着便令人口舌生津。
她咽了咽口水,喜形于色,“昨晚我就是随口一提,劳烦你心里记挂,备了这么些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