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被淹没在雾气里,而这雾气在车站的人造灯光的照射下更加苍白——苍白得就要和地上的积雪融合了。为了看清脚下的路,一些来参加葬礼的人打开了礼帽上的远光灯。他们都穿着传统的A字型的丧葬黑袍,远看上去就是一座座晃动的小山上顶着一轮独属于它们的圆月。
今晚的葬礼分成两部分:遗体告别会,然后才是天葬。然而在告别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有些记者手里的相机已经开始眨着闪光灯了。山顶有“不能喧哗,以免吵醒海蛇”的不成文规定,于是在风中飘荡的快门声听起来就像是怪兽在咀嚼动物的尸骨。海国的葬礼通常在日光下举行,这是维多利亚第一次参加深夜葬礼。被黑袍遮住了脚的人们在银光闪烁的雾海里浮动,谈话声轻若鬼魂的呓语,四周冷得蚀骨——这些让维多利亚产生了一种她误入了世界另一端的错觉。
维多利亚和威廉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来宾。她一眼瞥见了站台上的伯爵,身边不见神使的踪影。伯爵换上了黑色的丧袍,手里握着伯爵权杖,正跟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深色发的男人谈话。但是他们看起来太年轻,不可能是科尔比医生,于是她把搜寻的目光扫向别处。“这里面还有你认识的医生吗?” 维多利亚边像猫头鹰一样转着头边问身旁的威廉。她的意思是:还有能拿到麻醉剂的人吗?
“那边。”威廉轻微地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两个刚被维多利亚否决了的年轻人。“那是另一家里弗福特,罗纳德和恩尼斯·里弗福特。高一点的那个,罗纳德·里弗福特(Ronald·Riverford)是牙医。我跟他上过同一间男校。”
“牙医确实可以轻易拿到麻醉剂,但是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面具下的女警陷入了沉思,要理清楚这家的关系就已经够头疼的了。罗纳德是夏洛特的弟弟,他的祖父是伯爵的外祖父的弟弟——罗纳德和小沃尔特也是远房表亲,而且那晚他也在宴会上……她思考着,视线又飘向不远处一湾正向高处流动的星河——那是一队提着灯的初级神使和扛着棺材的工人,他们正把遗体运到事先在蛇头岩上画好的阵法里去。海蛇峰顶有一个天然平台,被造物主的手打磨得光滑平坦——实际上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向东面的大海伸出头的巨蛇。海国神话传说这是双岐蛇的其中一个头。双岐蛇因为伤害了人类而受到海神的惩罚,被封进山体里。因此这个山峰得名“海蛇峰”,这块岩石就叫“蛇头岩”。
所有的人都来到了平台上,围着地上的阵法站成一个圆。而此时作为“异族人”的威廉和维多利亚只能站在鹰族祭司身后,等待告别仪式结束。当卡洛斯拨开那一群初级神使,走进圆心的时候,维多利亚摸出偷偷藏在皮靴里的怀表,瞟了眼时间,十点五十八分,那么告别会就要开始了——就在两分钟之后。
仪式开始,所有人熄灭了头顶的灯,模糊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夜鸟们的窃窃私语。一个初级神使划开卡洛斯的两只手掌,将他的血滴入盛有象征着海神血液的圣水的蓝萤石杯里,然后念着咒语把血水倒在地面的阵法里。海神只会接受这些贞童使者的纯净血液,因此以自己的血液为祭品,与海神沟通,就是神使的职责。血水倒空后,卡洛斯举起鲜血淋漓的手,带领所有人把右手贴在心口,祈求着圣主原谅,因为他们将要在海神神圣的国土上放走一个灵魂。随后,就是长达二十多分钟的古语祷告。
告别仪式结束,人群散去,只留下伯爵、神使、鹰族祭司,还有他的两个助手和两个“假助手”——这部分只有死者亲近的人才能参加,伯爵也拒绝了所有报社想要拍照的请求。
那两个戴着面具的鹰族男人用铺着兽皮的担架把罗宾的遗体移出法阵,维多利亚紧跟其后,威廉则戴上了手套,从被藏在灌木丛后的工具箱里拿出称、笔记本和笔。他单膝跪在尸体旁,把称安放在水平的地面上。这时两个助手用从山下带上来的、干燥的木柴生起了篝火,然后抽出一根火把,交到维多利亚手里,让她为一会的“解剖”照明。于是维多利亚照做。她微猫着腰站在尸体头部方向,伸长手臂,举着火把,像个合格的“路灯”。
祭司念了几句维多利亚听不懂的咒语后,让助手揭开了盖在夫人身上的白布,一具赤裸的尸体展露在跳跃的火光下,她身上的纹身看起来就像远古碑文一样神秘。维多利亚的目光转向罗宾下腹部,那里没有纹身,她只瞅靠近腹股沟的地方有一个很显眼的横向伤疤。维多利亚记得威廉那份作废了的尸检报告上有记录过这个疤痕——法医的判断是旧伤,与夫人的死亡无关。
真正的葬礼开始了。祭司的两个助手背对着篝火吟唱起了低沉的安魂歌,他们沙哑的嗓音让这个空间像是沉入了深渊里一样压抑。维多利亚不确定她听到的是巨兽的咕噜还是人类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葬礼的第一步,是要把死者的内脏先挖出来,再一刀刀剜下她的皮肉。从划开肚皮,到揭下头皮的时候必须正好是一千刀。这是因为鹰族人相信从地上到天上一共有一千个阶梯,一刀代表着一步,多一刀少一刀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