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的房门正对着楼梯。维多利亚从里面出来后,一手叉腰,一手懊恼地搓着直梯光滑的橡木扶手责备自己刚刚表现得太不自然了。楼下走廊里传出木轮咿咿呀呀地向后院转去的声响,正当维多利亚把脑袋从扶手上垂下去“窥探”时,门铃响了。于是她提高声音喊了一声“我来开吧”,便跑下了楼梯。到了门后她才发现罗莎林早就被女仆推到后院里享受今天最后几滴阳光去了,根本没有听见门铃。
“圣主保佑。” 她拉开门向来者打招呼。
“国王万岁。” 门外的卡洛斯·萨默克里克先生也向她问好。他没有穿教袍,说明这是私事。“布鲁克小姐,能请你来谈谈吗?” 他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黑车——那种满大街都是的普通黑车,一点都不起眼。
维多利亚捏了捏手里被折叠、蹂躏多次的尸检报告,“好的。”她点点头,随神使走下了门前长长的石阶。
“圣主明鉴,里弗福特伯爵,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联系我。” 维多利亚坐进车后座,在神使为她关上车门的同时向副驾驶的白发先生打了声招呼。“我现在有证据能够证明你的妻子不是自杀,另外,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可以吗?”,维多利亚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客套话上,直接开门见山地进入主题。
“圣主保佑,布鲁克女士,请继续说下去。” 伯爵在神使回到方向盘后面,“砰”一声关上车门后对维多利亚说道。他向后侧过身,尽量与后座上的女士对视——即使他看不见。从挡风玻璃投进车里的光线直接穿过了他淡粉色的眼珠,让他的眼睛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几近透明。
“伯爵夫人是左撇子对吗?让她失血过多的伤口却在左腕。我这里有一份更详细且真实的尸检报告,上面写着夫人的脖子上有个针眼,喉咙还有撕裂伤——我能问一下,夫人是否需要定期注射治疗,还有事发前一晚的宴会上,她有被猪骨头或者鱼刺这样的硬物卡到过喉咙吗?”
那位扎着马尾的金发先生把上半身扭向维多利亚,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又把目光投给伯爵,似乎在催促说:请快回答,我也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注射治疗?” 伯爵说,深而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后又把身体转了过去,背紧贴在靠背上,“没有,从来都没有。另外,宴会上她只咬了两口面包,她说她胃口不好,没有心情享受食物。” 在他说话期间,神使的目光由始至终都锁在他身上,微蹙的眉眼里充斥着担忧之情。
“那么夫人也可能是死前被人注射过毒药……夫人吞下的东西,若是不经过解剖就不可能知道是什么。而且,解剖也让我们有机会查出夫人被注射过什么试剂,还有她是否死于中毒,虽然以现在的技术可能很难做到——只是有这么一些可能性。” 维多利亚如实说。这些话把气氛拉进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让这个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闭塞。神使凝视着伯爵,似乎也在急切地等待他的回复。海国人认为人体是神赐的,解剖是对逝者和海神的不敬。所以为了警方能够尽快破案,《北境新刑法》规定,凶杀案的尸体可以不经过家属同意就解剖验尸。而法医解剖时必须有一位神职人员在场,这样神使可以向神请罪,赎罪,并超度亡灵。
思考片刻后,维多利亚又开口说道,“我认为,夫人会不会把什么重要证物吞进肚子里,以免被犯人拿到?” 她刻意在此停顿了一下,以强调下一句:“那将是把我们引向凶手的一个重要证据。”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夜幕就要垂落在挡风玻璃上了,车里的空气也开始变凉——却不一定是由于天气的原因。“你有能够信任的人选吗?” 伯爵忽然打破沉静,问道。“明天凌晨,我们从罗宾故乡请来的猎鹰族祭祀就会靠岸了,我们原本就计划要按她的风俗将她天葬——她本来也会被切割得体无完肤,所以从她胃里拿出证据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最后一句他说的尤其艰难,喉咙里卡着控制不住的哽咽。然后他又用几次深呼吸驱赶声音里的颤抖,转头对萨默克里克先生说,“卡洛斯,你会帮我超度她的灵魂吗?” 他神情真挚,尽管发散的目光完全没有接触到对面的人。
“当然,沃利(Wally,伯爵名字Walter昵称),我当然会的。” 卡洛斯回复。就是他这样内容复杂的眼神让维多利亚相信他们是关系亲密的家人。维多利亚默默分析着:伯爵没有带随从,开这种普通的车,说明他来见我这件事也是秘密,他不想让别人知情。而他只带了萨默克里克先生一人,说明伯爵非常信任他。这一点在夫人死后,神使是第一个赶到松林堡的人这件事上也不难看出。伯爵甚至有些依赖他,不止是需要他导盲指路的那种依赖,更多像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而且在他们谈话过程中,萨默克里克先生几乎没有开过口——他不是来交谈的,他是来提供一种精神支撑的。
“里弗福特伯爵,你还记得那天在你苏醒之后照顾了你的那个见习法医吗?” 维多利亚提起威廉。
“他要价多少?” 伯爵立即问道,像是在商海里沉浮多年的人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