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她一步开了口:“她是女子,又不会功夫,力气小……你要多吃不少苦头……”他眸色定定,清致淡然的眼底竟被火光照出几分不容拒绝。
怀璧垂下眼:“没事,我吃得了。”
说话间他已站到近前,宽大的身形将灯烛遮住,亦遮住身后的旁人。在他遮出来的这片半明半晦天地中,只有她一个人。
他垂下头,脸离她只有半寸之距,她下意识往后让了一让,他跟着追过来,轻而温热的鼻息掠过她耳际:“这么躲,是怕我发现什么?”
怀璧心头一跳。
方才苏晏忽然同大夫提及隐疾之时她就已生出惊疑,这么一会,惊疑已如那拉开的弓弦,绷到了极致。
然而极致之后反是渐渐的沉定。
猜度着苏晏目下的所知所晓,怀璧捏了捏手心,仰目道:“苏大人不是才和大夫说过么,本将有隐疾。”
什么样的隐疾生在肩头?
这样的借口几乎是纸糊的,都不用戳,风刮一刮就破了。
可这纸糊的借口却是苏晏自己抛出来搪塞大夫的,他自己没有道理扇自己巴掌。
苏晏就算猜到她是女儿身又如何,过了今晚,谁都别想再近她的身。
无论她是何时露了马脚,苏晏为人小心,若不得实证,断不会贸然捅破这层窗纸。
就算到了最坏的时候,也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
想着,怀璧咬了咬牙。然而下一瞬,却觉他衣袖拂过自己身前,抓住了自己小臂,未与她争辩,只淡淡说出一句:“我知道。”
因为受了风,他的声音沉而微哑。一句轻飘飘的“我知道”之后又跟了两个字“信我……”
这两个字却十分郑重,说时鸦羽般的睫毛缓缓垂下来,像关上了一扇厚重的门。
门后关着他们两人,只有他们两人。
怀璧忽然想起方才苏晏下车时,明月照出的一滩血。
夜色泠泠如刀,剖开一颗丹心,而那血,就是心剖开的痕迹。
燕归楼中的那节素布,此刻的“隐疾”,怀璧几乎可以确信,他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女儿身份。
信他吗?
虞远信昭阳最后绝望自戕于鸣风山;采石镇老小信了她顾家人以致全村被屠……“信”这一字,左“人”又“言”,何其简单,一个人不用做什么,只要开口,便可妄而谈之。
可又是何其艰难。不要求多少实迹,没有任何保障,只是空口,单凭两人间莫名其妙的感觉。
但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就是如此?
怀璧微垂双眸,眼前浮动苏晏过往的、少年时代的恶形恶状,和这些时日来常常露出的略带一丝狡黠之气的笑。
他多智善察,有见微知著之才;待人冰冷,纵是笑时,亦犹如三月春寒复至,令人心生惶惑。骗起她时更是信手拈来,似信手逗弄一只小猫。
无论怎么说,都是不怎么可信的。
然而那一摊子血却在怀璧眼前挥之不去。凛凛霜辉下那一滩子赤红赤红的血。
怀璧没有将手臂抽出来,抬眸迎向他,良久,轻轻翕动唇角,说了一句:“来吧。”
溶月和瓦当早将所需一切准备停当。室内加了烛火,一片煌煌。准备好后,苏晏将瓦当赶了出去,只剩溶月侍候床前。
双剪一开一合,轻轻撕开肩头衣料。那支箭是自背后/射/入的,箭杆已被锯去。
怀璧趴在床上,感觉到一丝冰凉漫过自己肩头,不知是剪刀背,还是苏晏的手指。
衣衫一点一点被剪开,伤口与衣衫连接的有些地方已然凝结,饶是苏晏尽可能手下放轻,还是能感觉到她肩头微微动了一动。眸色微沉,被烛火照出盈盈光芒,仿佛亦动了一动。
怀璧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滞,略有些刻意地笑了一笑,道:“不用畏手畏脚,我不怕疼……”闭了闭眼又此地无银地补了一句:“方才是姿势不对,我现下趴好了,大人动手吧。”
苏晏垂了眼,怔怔对着那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复动起了手。
怀璧轻轻笑了笑:“苏大人方才还说自己力气比女子大,能拔的利索些,现下这样掣手掣脚,倒不如换了溶月姐姐来,我还少疼一会。”
苏晏剪着她伤口的手顿了顿,沉声回了句:“少说话,省点力气。”血染的衣衫如覆在零落碎花上的尘土被拂开,露出掩映在其中洁白的梅瓣,可那梅瓣上却隐约可见雨打风吹的痕迹。就在这新鲜的伤口旁边,还有数道或点或条状伤痕。疤痕虬结,似褪了色的老树枝干。
苏晏呼吸微微一滞。
怀璧压根未把苏晏的话放在心上,又轻笑着开了口:“苏大人快动手吧。我不怕疼。这样的伤,早习惯了。”口气十分轻松,苏晏的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
她脊背消瘦,肩膀薄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握起。分明一副少女的骨架,却跌跌撞撞将自己撞出了男儿的坚硬。身陷囹圄时,她便在那四方桎梏中咬紧牙关,别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