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这身反常的梨花白,倒是战局之初就大获全胜。
姜嬉见他近前来,怯怯笑开,温柔恭顺地行了个礼。
“臣女姜嬉,见过皇叔。皇叔里面请。”
顾煊目光自然而然,又落到她白皙纤瘦的后颈,轻轻勾起唇角。
是皇叔,而非厌夜王。
这身梨花白的前锋战场,打得甚是漂亮,为后面中锋主力突入敌军做了铺垫。
他背起手,抬步往前走去。
姜嬉斜斜跟在他身后两步远,道:“不知皇叔喜爱什么菜色,我便叫他们每个菜系挑两样上来做了。”
顾煊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蜷,道:“川蜀菜。”
“当真?”姜嬉听言,笑逐颜开,“上回在晋城,见皇叔滴辣不沾,还以为皇叔不喜食辣。”
顾煊未置一词,权当默认。
事实上,他征西战北,什么菜色都可接受。
唯独川蜀一系的麻与辣,顾煊摒其于营帐之外。
然,擒贼先擒王,攻人先攻心。
而攻心有两种,一种是挑选其心防最薄弱处,多番打击,使其自溃,这是攻敌制胜之法;
另一种是寻找类同点,共赏于人前,以表亲近,使其引以为知己,这是投诚之法。
顾煊先时仔细琢磨过这两种战术,最终在第一种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勾选了第二种。
原因无他,第一种的结局,必将两败俱伤。
第二种既能取悦于姜嬉,又能得心中快慰,实乃双赢的做法。
于是他坚定奉行寻找类同点。
打听喜好,伪装、靠拢。
穿梨花白是出的第一招“奇兵”,那么吃辣就是第二招。
姜嬉不知其中底细,延请顾煊就座。
她继而坐定,转头吩咐:“叫厨下多做些川蜀菜色来。”
抱画应声而去。
姜嬉亲自开坛倒酒。
琼浆玉液淙淙流入夜光杯中,醇香酒意立刻四散开来。
顾煊眸色清朗,鼻尖轻动,道:“好酒。”
姜嬉笑道:“这是我去岁采了梅上第一点雪酿的,皇叔品品看,舌尖或还能有点梅香。”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下竟还隐着两个小小的梨涡。
不仔细看时,几乎是瞧不见的。
顾煊闻着酒香,看着那梨涡,目光渐渐转沉。
他心中有些发胀,那酒似乎未饮先醉,他竟一时觉得舌尖发麻。
姜嬉添完酒坐下,揭起袖子,抬手给顾煊添了一筷子菜。
是碎辣最多的剁椒鱼头。
顾煊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那双玉手上,再落到那玉著上,最后停在那团几乎被碎辣裹住的白嫩鱼肉上。
他喉间一紧,鼻尖隐约闻到一股呛意。
可又不好意思皱鼻头,只好硬挺着。
原本好看的脸突然显得有点僵硬。
姜嬉见他面色颇不自然,夹菜的动作不由得放缓。
她看了眼自己夹的鱼肉,夹菜用的筷子,以及自己的动作,似乎并未有不合礼制之处。
可皇叔反应,实在太过反常。
不是剑拔弩张的威压气场,不是荡平四方的征战杀伐,而是那种……
难以言喻的隐忍和僵硬。
顾煊鼻尖浓呛的辣意越来越明显,仿佛一支细细的锋利的绣花针肆虐他的嗅觉。
那种痒意越来越明显,他紧紧攥起拳头。
古来用兵,最忌浮躁不隐忍,此刻若是破功,恐要功亏一篑。
顾煊常年于帷幄之中排兵布阵,自有一股历经尸山骨海面不改色的定力。
任谁也想不到,而今这份定力,竟用在隐忍辣意上。
姜嬉见他如此神色,心想,许是皇叔不爱别人为他布菜。
上回在晋城也是,她为他夹了一筷子,他便面色不虞。
她想到这点,也不愿两厢尴尬,便佯装行云流水般自然地搁了筷子。
转而举起夜光杯,看向顾煊:“此前交州一事,多有劳动皇叔者,臣女在此谢过皇叔深恩。还请皇叔共饮此杯。”
顾煊恰恰在按捺的边缘。
一听她如此说,便也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辣意被酒的甘醇冲淡不少,便不似前时那般令人面色顿改。
姜嬉自是擅长察言观色,见他脸色稍缓,便又斟上一杯。
“这第二杯,谢皇叔放过东宁侯深恩,也谢皇叔前些时候在衍王面前,与我站到一处。”
她的目光澄澈,至真至诚,直视顾煊,毫无回避之意。
顾煊眸光素来森冷,可一对上她那双潋滟杏眼,不自觉轻柔了几分。
两人视线交汇,如高山与流水,伯牙遇上钟子期。
只这一瞬,他便知她无所依傍的艰辛和窘困,她也知他匡扶天下的大义与险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