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姓吴,黝黑的皮肤爬满岁月的褶皱,岣嵝着背拉着她前行,一声不吭,吧嗒吧嗒的抽着一袋又一袋烟,就像久经风霜的一头老黄牛,行将就木,仍然卖力的耕耘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为了避人耳目,行走的都是罕有人至的小路,吴老汉时不时因为山路的崎岖而用力导致一阵咳嗽,这是和孟依然唯一的交流。
一路上,孟依然也曾不死心的哀求过,但回应她的,只有老汉的低头前行,还有林中的鸟鸣蝉声。她放声求救,同样得到沉默,抑或孤单的回音。吴老汉当然不聋,年纪教会吴老汉的还有沉默和对荣辱的蛮不在乎,使他可以对咒骂和哀求充耳不闻。
孟依然像是进入一个虚无的世界,整个世界在独自倒退,像河流的幻影般退向她的身后,离她越来越远,无论她如何悲伤与挣扎,景色的流淌都没有因此而减缓。吴老汉的步伐,单调而坚定,没有动摇。
她躺在车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空,蓝天与白云交替的落在她的瞳孔里,砸出无力的眼泪。
她不清楚自己的人生和这个世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假。
她想到童年自己的孱弱多病,家人的摒弃。
想到同龄人的排斥与奚落,孤单的身影。
想到自己懵懵懂懂的成长,对这个世界的无知。
她想到她也曾有过的快乐,独自在林间奔跑,戏耍夏天的风,认真的和老黄牛聊天,倾诉自己的内心,行走在雨后的田埂,闻过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收拢秋天的落叶,堆满自己的柴房,采集春天的野花,自己送给自己,坟山顶的夕阳,风吹起伏的草浪,池塘中的蛙叫,黑夜里的虫鸣,阳光下的炊烟,月下的狗吠,黑夜里寂静的村庄。
继而她又想到那些麻木丑恶的嘴脸,想到王寡妇,她的心里一阵疼痛,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王寡妇。
想到自己本能的对爱的渴望,想到如光一般的冯远,想到那些激情与美好,决心向死的她又生出一丝丝留恋,然后是更强烈的绞痛。
她在孤独与冷漠中顽强的活着,可这世界却不给她留活路。
为什么,为什么啊!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放过我吧,好吗?
没有回应。
孟依然拒绝饮水与进食,以此来换取她想要的死亡,在她的计划里,她将这样虚弱的死去,被埋入泥土,或弃尸荒野无人问津,伴随着消失与腐烂。
打乱她计划的是吴老汉,在她意识模糊的弥留之际,吴老汉总是会撬开她的嘴巴,灌进熬好的米汤,等到她恢复一丝清明,吴老汉叹着气劝导:“孩子,想开点吧,这样何苦呢。”
吴老汉其实人不坏,只是对于她的囚缚没有半点放松,对吴老汉而言,车上拉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他全家一辈子的积蓄和下一代的未来。
一路上吴老汉对她照料有加,甚至没有对她的身子表现出半点垂涎,在身体露出的时候,还会替她重新盖好,让她留有一线尊严。
昼伏夜出,后面的时间她是一种迷蒙的状态,不记得眼前晃过了多少棵树,也不记得吴老汉抽了多少袋烟,不记得自己在昏迷的边缘徘徊过几次,只知道她远离了那个山村,来到了一个更加破败的地方。
墙是土坯夯的,房子也是土坯夯的,房顶遮盖着茅草,窗棂漆黑破败,糊着发黄的旧报纸,让本就压抑的屋子更显黑暗,屋子里缭绕着常年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有发霉的潮气。
简陋的院子用红纸装点出喜庆的模样,一家人欢天喜地的迎接着气息奄奄的孟依然。
迎接她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太太,同样岣嵝着被农务压弯的背,和一个瘸腿的男人,黑瘦的脸上挂着忐忑的表情。老太太是吴老头的老伴,瘸腿的男人是吴老汉的儿子,吴建康。一家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穿着同样打满补丁洗的发白的衣服,欣喜中不知所措的搓着手迎接着孟依然的到来。
老太太走过来看看板车上的孟依然,气若游丝面色土灰的她脸蛋布满泪痕,依稀能辨俊俏的模样,老太太高兴的搓搓手。掀开被子才发现孟依然的一丝不挂,惊讶的连忙松手质问吴老汉,在吴老汉解释清楚之后,老太太喊过儿子:“来,儿子,给你媳妇磕头吧。”
吴建康瘸着腿,有些局促的跪在板车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老太太皱巴巴的脸上充满了抱歉与怜爱:“丫头,进了这个门,你就是俺家的人啦,俺一家都是老实人,你想开点,安安生生过日子,俺们家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们的喜庆是孟依然的绝望,孟依然用尽力气撇过脸,好好过日子?过什么日子,把自己买了绑来,还要自己好好过日子?对这群恶毒的人贩子,她的心里只有恨意。
最讽刺的是,恰恰是在这个买办囚禁她的家里,她得到了罕见的在意与尊重,这甚至一度让她感觉有些抱歉。
老太太用着与瘦小的身躯不相匹配的力量将她抱到屋里,放在铺好的床上,崭新的大红被褥和屋内的陈旧形成鲜艳的对比,老太太轻轻解开她的绳子,粗糙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