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家里的床上,父亲抽着旱烟吧嗒吧嗒坐在一旁,看看醒来的她,嫌弃的哼了一声:“不要脸的小贱种!咋不死了算了!”
自冯远出现以后,她很久没渴望过的死亡的话题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出现在父亲嘴里,父母似乎如她一般期盼着她的死亡,将解脱带给这个贫困的家庭,而如今,渴望她死亡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这个荒诞的世界却接纳不了一个懵懂的她。
长久的沉默。
冯远从那天起没有再出现过,没人告诉她那个埋在窑里的城里少年到底是生是死。
她偷偷去过破窑,洞口早已被大人们用泥巴专门封的死死的,奈何她把两个稚嫩的小手都磨破了,也没撼动分毫。
丁二狗头上顶着绷带招摇过市,见到她还不忘奚落:“嘿,你相好的死啦,你现在是孟小寡妇啦!”
父亲黑着脸抄起扫把追出门外,丁二狗矫捷的身形早已跑远。
由于不知廉耻,她被禁足了。
但是这种禁足并没有持续多久,也许有挺久的,也许并不久,因为村里人都有着更为热闹的话题,她如以往一样,很快就被遗忘。
她无数次独自一人偷偷爬到坟山上,那里再也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对她说:“嗨,你好呀。”
时间开始飞快的流逝,伴随着成长,她反而失去了年幼时那惊人的记忆力,除了那个清晰的夏天,后来的日子都变得恍恍惚惚。
她开始像所有普通的小孩子一样游走在村里,懵懵懂懂。
在无数成长的岁月里,在无数黑夜里,她开始朦胧的感觉,那仿佛是一个梦,那清晰的关于温暖的记忆和身处的冰寒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如此的不真实。那些阳光下的笑,那声一定要嫁给我的承诺,大概就是梦吧?
年复一年,她的梦终于开始褪色,那曾经拯救她的温暖,渐渐的离她而去,她看着夕阳在梦中一点点落下,冯远的身形慢慢的随风飘散,她再一次的感受到了失重,跌入深渊。
秋天,树叶枯黄,寒风卷着落叶在土地上飞扬,逆着山势直达坟山顶上,她捡起落叶,看着漫山同样枯黄的野草,一些村民跑来收割枯草修葺自己的茅屋,漫山的平坦就像是被蝗虫掠食过一般,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丑陋至极。
冯远没有来,她在心里说:“哥哥,你最喜欢的风景不在了,都被破坏啦,这里现在好丑呀。”
冬天,她踏着满地的银装,吱嘎吱嘎走出村外,大雪还在纷飞,远处有孩子嬉笑打雪仗的声音,村里不时的还能听到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吱嘎~咔嚓”的声音,单薄的旧衣服让她浑身生寒,脸蛋和两只小手冻的红肿不堪,然后是流脓,艰难的爬到山顶。
冯远没有来,她在心里说:“哥哥,下雪的坟山也是很好看的,那些被破坏的伤疤都被盖住啦,可惜,我不好看了呀。”
春天,柳条反了青,抽出嫩芽,许多小孩子折下来做成口哨,吹着滴滴的声音满村子乱跑,杨树也开始发芽了,满地都是白绒绒的毛毛,坟山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五颜六色,斑斑点点,如同繁星点缀在天空。
冯远没有来,她在心里说:“哥哥,这里现在到处都是花,可是再也没有人给我头发戴上好看的花了。”
夏天,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夏天。
冯远没有来,她在心里说:“你大概再也不会来了吧。”
他是个骗子吧?那些话不过是一个孩子欺骗另个孩子的谎言,何必当真?
他不会真的死了吧?这座大山,此刻多像祭奠他的坟,埋葬着他,埋葬着他喜欢的风景。
他为什么要保护我呢?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承诺,为什么要说喜欢,为什么又不告而别?他如果不保护我,何至于生死未卜,让我牵肠挂肚呢?
他说好的娶我呢?说好的呢说好的呢说好的呢?
泪水朦胧她的双眼,她的麻花辫已经垂到翘起的屁股,前胸已经微微隆起。
她长大了,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娶,什么叫做嫁,但是那个人早就不见了。
恍若一场盛大的幻觉。
也许,他是嫌弃我吧,嫌弃我脏,嫌弃我做过那些事情。
伴着成长,那种感情,由期待,到依赖,到喜欢,到失望,到委屈,到愤恨,到不甘,到悲伤,到绝望,到不可抑制的泪水。
泪水滑过她漂亮的脸庞,她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伴随她成长的,还有村里那持续蔓延的荒诞。
王寡妇的厄运暂停在第二年的春天,那天下午有人照例要把王寡妇牵出来拉上台表演的时候,却一个人大呼小叫的跑出了破庙:“王寡妇疯啦,王寡妇她疯啦!”
众人闻声聚拢到庙里,看到的是躺在一地粪便中的王寡妇,痴痴的笑着还不忘往嘴里填塞。
臭气熏天中,一片呕声。
父亲终于在黑夜中重新睡回母亲的床上,继续履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