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莫怕,这火……是我叫人放的。”
傅琛拉着明溦行过中庭,二人脚步匆匆,宫人亦脚步匆匆。经他提醒,明溦这才发现,那本应因一场大火而惊慌失措的宫人却好似早有准备,连方才大汗淋漓的吴公公都比其余之人更为淡然。他匆匆引着傅琛穿过承乾殿与殿后的胭脂桥,远远的火光隐隐绰绰,人头往火光处攒动,一行人掩去行踪,逆着人群,转眼却行至午阳门一侧的石板道上。
“……你要趁乱出宫?这是谁的主意。”
傅琛还未回话,却见吴公公朝傅琛跟前重重一拜,道:“老奴今日便只能送殿下至此了。殿下此去……万望小心。”
傅琛将情真意切的吴公公扶了起来,明溦站在一边,既想到了寝殿里神出鬼没的容珣,也想起了重重纱帘之后病恹恹的君王。容家要趁傅琛入宫时动手,而那病榻上缠绵的老者、傅琛的亲祖父,用了一暗度陈仓之计,为的便是将傅琛送出宫去。
明溦一念至此,恍然大悟。大安寺失手后,容家迟早要对傅琛动手。既如此,不如用自身安危先引君入瓮,待傅琛秘密脱困,容家挟天子而犯了为臣大讳,到时那震天的京师禁卫与羽林军恰好可以“清君侧”为号,将皇后与帝君齐齐围困皇城!
而成帝既能作此打算,想必那远在各地的刺史也早已接了天子密诏。他们早不满容氏专权,等的便是这决战的一刻。原来将她拘禁在府中的几个月里,他所密谋之事竟是这个。——又原来,大安寺的一场乱局之中,秘密派人救下傅琛的人是那奄奄一息的大梁帝君。
傅琛将明溦塞上一辆马车,自己也翻身而上。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朝四面八方涌来,看这情形,皇城里的变局远不止一场大火这样简单。明溦掀起车帘,果不其然,喊杀声隐隐传来,她心下惊骇,傅琛紧紧握着她的手。他将那车帘放下,揽着她的腰,柔声道:“这是皇爷爷的安排下的人,我们没事的。”
“傅琛。”
她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在待霜阁这样喊他,必然意味着一场痛揍或者罚跪,但此时时局不同,她拨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定了定神,道:“你困不住我的。”
马车启程,由胭脂桥往东,经莫愁湖,栖梧宫,由午阳门而出,他们便安全了。成帝既早已布下棋局,傅琛自然能接过他的后半局,引着羽林军反制王城。他是大梁国为数不多的宗法正统,他有一个得民心的父亲,还有一个愿意将半生事业托付给他的祖父。他自小聪慧,行事有自己的想法,加之京师布局的这些年也为他打下了不薄的基础。他将成为这巍巍王城下一任的主事者。
“你很早之前就不需要我了,”明溦道:“倘若不是你心有执念,我能教你的东西,能给你的庇护已极为有限。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的目的。我同你的野心并没有冲突,你……无需将我留在身边的。”
这是他二人少有的、温和而开诚布公地谈及前路之事。马车猛地一颠,傅琛忙搂着她的腰,明溦直视着他,目不转睛,道:“许多事,我们各自埋在心里就好,忘了便忘了吧。你若想坐上那至高之位,无论如何,同自己的师尊有私一事……”
“你闭嘴。”
她挑了挑眉,神色淡淡,傅琛一手撑在马车壁上,深吸一口气,眸中的怒火愈演愈烈。
“你以为我将你关在府中是为了什么?你以为自己在容家手中能活过多久?!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容珣,他恨不能折断你的羽翼,将你、将你锁在他的手中……”
“那么你所做的事,不也正是一样的么?”
马车重重一颠,二人相挟着滚作一团。他的衣襟上有浅浅的、独属于他少年时代的皂角气味。这味道本不属于京师馥郁,那是在待霜阁冰雪寒天之地里养出来的些许纯然和凌冽。容珣确实说对了一件事,她陪他玩了许久,那兵荒马乱的一段孽缘也应该到头了才是。
“你困不住我。无论今日金陵城的胜者是谁,我都有我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事成后,我都将远离京师,去寻我的……”
她小声说着,傅琛情急,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二人在床上时多有缠绵,情至浓时,他也喜欢亲她。但细细想来,他二人倒还未曾在光天化日之下亲过。她是他的授业恩师,他是承天子厚望的宗室正统,他二人并没有纠缠的可能性,恰如明溦一再笃定,这一片本该属于年少繁梦的情愫也该在斗争与杀伐里凋落了才是。
“……!”
小狼崽子将她反压在车里,重重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尖锐的痛感传来,接着便是淡淡的血腥味。傅琛低笑了笑,抹了抹嘴角,道:“师父,无论你怎么想,我可是同你一起淬毒都愿意的。”
明溦眨了眨眼,眼中却是诧异。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里落地生根,相缠二十几年之后,种子结出的果是淬毒而炽热的少年心思。他在懂得什么是爱之前,便先行撞到了她的生命里。
车帘被人撩起,一宫人大声道:“殿下……午阳门外围了人。他们说,他们是英王府兵,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