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黑发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荒凉的村庄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皮肤温黑,筋肉有力,手背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撕裂伤、穿刺伤、烫伤……这些伤口分明被他愈合了,可现在却层层迭迭可怖地呈现在这双手上。
“还记得这里吗?”昏暗的天空中有个声音在问他,那声音非男非女,带着一丝隐约的恶意。
他记得。
村口有一排漂亮的树,他不知道名字,只记得夏天的时候会开紫色的大花,然后村子里的姐姐阿姨们都会摘两朵,扎在鬓角,妈妈也戴过。
村里第一户人家就是酿酒的查理叔叔,他是个有些调皮的年轻男人,村子里的男孩都喜欢跟着他玩,听他吹嘘自己的情史,他的房子是有红色屋顶的大砖屋,旁边有叁个堆满粮食的酒仓,里面养了好多只猫。
接着是玛娜阿姨的面包店,她和猎人桑乔叔叔偷情被村里人知道了,最后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还生了小孩,不过从那以后都是她丈夫帮忙做面包了,面包的口味变得很奇怪。
……
这些都是他记忆里真实可触的场景,可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有无人的荒凉。
树木倒塌翻折,枯黄的枝桠半浸在藏绿色的水潭里,堆满了积雪,那些红顶的酒厂,有着大橱窗的面包店,连连续续的平整房屋,都破败地倒塌了,断壁残垣之间又长出了枯靡的野草,在积雪下死去。
他面无表情地前进着,沿着有些泥泞的积雪小路走到了记忆中的那间小院。
这里和周围散乱的建筑完全不同,还保持着曾经的温暖整洁的模样,红木栅栏和同色的信箱都擦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生嫩的草地绿的可爱,姜黄色的木屋烟囱里冒着烹饪的烟气。
就像把酷寒的冬天关在门外一样,这里还是春暖花开的模样。
……他的家。
他远远看着寂静无声的小木屋,没有出声。
“记得这里是哪里吗?”那个声音又出现了,雌雄莫辨,窃窃私语,像是耳廓里嘈杂的噪音。
木屋的门忽然打开了,他看着里面走出来的女人。
她是记忆里的样子,温柔地笑着,肩上披着毛茸茸的披肩。女人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将手中的棉线球放在上面,满意地盘算起来:“给利维多织几双袜子吧,他最近跑得疯,袜子破的好快。”
随着她的话语,院门外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他像是突然出现的,又像是从远方跑过来,一张黑黑的小脸上红扑扑的,气喘吁吁又汗流浃背,穿过立在篱笆外的沉默男人的身体,就像鱼儿穿过水中的气泡。
小男孩撞开篱笆的门,吧嗒吧嗒跑进院子里,又炮弹一样撞在女人身上,开心地蹭她:“妈妈妈妈!”
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在絮语了:“看看你……多像个人类啊,谁能想到这个小淘气是个魔族呢?”
他不想回答这个声音,觉得它恶心。只是静默地站在院外,看着院子里的那对母子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女人从棉线球上拆着线,小男孩好奇地捣着乱。
耳中的声音见他不理睬,也没有表情,哼笑了一声:“你就不好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黑发的高大男人仍然沉默着,积雪逐渐堆积在他肩头,没有化去,而是渐渐染上血色。
院子里的场景也染上了红。
有狰狞的魔族出现了,他们冲进了院子里,将父亲留下的护卫的头颅丢在母子面前,他们警惕地抱在一起,女人把小男孩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火烧起来了,不知何处燃起的火苗舔舐着暖红色的篱笆、嫩绿的草地、姜黄的木屋,又将他们一一吞没。
他看着院子里的杀戮,有人想要保护这对母子,又纷纷被人数更多更强大的入侵者杀死,鲜血染红了地面,又被火舌蒸腾,整个空气中都凝满了血腥的气味,眼前变得模糊泛红。
来看情况的邻居死了,被穿在长刀上,又甩在地上。
想要逃跑的邻居也死了,什么东西远远割下了他的头,他也只逃跑了两步。
入侵者们逼问着女人什么,他听不清,火焰灼烧木头的爆裂声和人死亡前的惨叫声太嘈杂,灌满了他的耳朵。
“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的,对吗?”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很轻,带着些小心的试探。
他终于转身去看声音的来源了。
那是一团浓腥的黑雾,不祥地漂浮在半空中他的身边,无数的触肢在黑雾间起伏隐没,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黑雾看他有了反应,更靠近了一点:“你知道,它就在你的记忆里。”
它像是推测,又像是肯定,一向伪装很好的音色里难以抑制地带上了得意和狂喜。
“那就让我来找找……你的脑子里到底藏了有什么宝藏吧。”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它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丝丝缕缕的恶念包裹着他,要将他吞没。
院子里的杀戮也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