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催命似的闹铃结束之后,我的耳边似乎寂静下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却又横冲直撞进了我的耳畔。
比如窗外鸟儿振翅飞过,泛黄的树叶被风吹得唰唰作响,他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粗重地呼吸着。
我没有睁眼,但能感觉到他在床边站了很久很久。
“你在看什么?”
我侧过身子面向他,垂在床边的手撑在耳边,微长的发从肩头垂落下来,挠的我锁骨有些痒。
我朝他黑沉透亮的双眸中探寻良久,目睹他眼中的那一潭死水重新泛起波澜。
我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懂事的握住,顺势在床边坐下,在我的手心落下一吻。我天生体寒,他的唇却比我冷僵的手还要冰,简直就像个死人。
我凑上去轻轻舔了舔他的双唇,走在他的后脑勺来回揉了揉。他的头发很短,毛茸茸的,让我由心的发出一声喟叹。
相拥着缠绵了一会儿,我们两个人呼吸都粗重起来,于是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危险行为。他撑在我耳边的胳膊一松,半边身子压在我身上,像只大狗狗一样在我颈边轻轻磨蹭着,嘴里迷迷糊糊的叫了句什么。
我一向怕痒,更加受不了如此撩拨,微微挣了几下想往一旁挪一挪。这一挪,他模糊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
他的声音真好听,像清冷的古潭在深涧荡起层层清波,尤其是在动情时的呢喃。若他在唤我,我此刻该是如何的心颤,恨不得让心里那口干裂的泉眼冒出汩汩鲜血滋养那份隐秘。
但我不是他的阿清,他也不是我的陈枳。
他冷玉似的脸颊贴在我的颈边,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皮肤上,让我战栗。
“我叫方醒。”
我冷静得像个理中客,听到自己深深的怜悯和同情。
5
陈枳的父亲据说曾是个钢琴家,在那时,人们对艺术的美还并不那么敏锐,他却靠着钢琴走出了当时那个封闭的青阜,一时风光无限。
但在我认识陈枳时,他的父亲陈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整天满嘴鸡零狗碎的和邻居阿婆叫骂,让人一提起来就总会下意识流露出不屑和鄙夷。
在这样的“熏陶”下长大的陈枳懂事得像一条狗,整日整日的闷头读书,想办法赚钱补贴家用,就算被人戳断了脊梁骨也极少反抗,或者说,没有精力去反抗。
他们说陈枳至今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悲剧均来源于陈渊的那个所谓“音乐梦”,他的天分造就了他的傲慢,会得罪人并因此双手被废也没什么稀奇。受不了打击成天疯疯癫癫地酗酒,还打跑了老婆。他们将此当做谈资在餐桌上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和陈枳就坐在他们相隔不远的餐桌上吃饭,他们嗓门儿又大又亮,我们想装听不到都不行。
我端着饭盒走到他们面前,把咸得发苦但还是强撑着吃了一半的饭菜扣在他头上。那人恼羞成怒般拍案而起,居高临下俯视我,紧攥着拳头好像下一秒就会挥到我的面前。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甩开陈枳想牵着我离开的手,怒叫:“你也配议论他!”
因着这边的动静,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探寻的目光和着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和羞耻。
那人突兀地笑了一声:“那你倒是讲讲,我哪点说错了?”他越过我去看陈枳,“嗯?陈枳?”
陈枳没有说话,强硬地拽着我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那时我看到他的背影,那样挺、那样直,脊柱像一根吊着的锁链。
我们下午没有回去上课,坐在江边等夕阳。我见不得他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口不择言地骂他活该有娘生没娘养,说完我又率先落了泪,毫无顾忌地大哭。
他微微抿起的嘴角划出一道弧线,弹钢琴的宽大手掌按在我的后颈。
“众生皆苦啊,苟活在这世上已经很可怜了,不如我们再赌一次。阿清,我赌我们有未来。”
我极少向陈枳提及我的过去,讲过去像在卖惨。但我更不喜欢讲未来,不想白日做梦。
在我还需要每天在房间发着抖,祈祷爸爸不要回家的那几年,我常梦见妈妈带着我离开那个挂满奖状的书房,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哀乐,奖状化作坟前白幡,我照着镜子一看,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腐臭的尸体。梦醒时对上妈妈在角落里含泪的目光,哪怕咬碎了牙也绝不能泻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不然就会迎来更可怕的惩罚。
其实我很理解陈枳的想法,我爸身上也有和我一样被鞭笞沉积的疤。但我是个狭隘的人,所以我恶毒的问他:“所以在这世上根本没人在乎你,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问我:“你不也是一样吗?”
第三章
我们没有等到夕阳就回了学校,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去了操场上体育课,我和他一起坐在教室里刷拼钱买的题库。其实我不缺钱,我除了爱什么都不缺,但我总喜欢和他一起凑钱买一些东西。比如七十多一本的辅导书和超市减价促销的大白兔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