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一队黑旗军绝尘而过,扬起的鞭风让苏钰眉头微皱。他握紧了扶手处的、那象征着摄政之权的金蛟,对下方抬辇的宫人们吩咐道:
“停。”
立时有女官从队列中走出,上前行礼道:
“殿下有何吩咐?”
这位女官是越氏明放在苏钰身边的。她顺着苏钰的视线看去,见那队黑旗军消失在宫巷的尽头,面上露出隐约的担忧之色。
在落锁后急召黑旗军入宫,莫不是坤宫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这是在做什么?深夜召外男入后宫,是又要搅得其他妃嫔不得安宁吗?”
那日黑旗军对菊氏的暴行,苏钰也有所耳闻。菊氏虽是苏锦的妃妾,但倒底是无辜的,且是受了阿谦的拖累,他是愿意看顾的,故而今夜见到黑旗军,便将此前的不满发作出来。
身为越氏的心腹,那女官心知江王对主子的不满——一个无甚权势的庶人,借着主子的势力登上了朝堂,竟跟主子分庭抗礼,她便没好气道:
“殿下如今能立于朝堂之上,难道不是托了主子的福?殿下也太不足了些!今夜奴婢未收到懿旨,黑旗军却忽地入宫,难道殿下就半点都不担心主子吗?”
苏钰被这女官一番辩白,只抬了眼,淡淡地一扫。他倒不惧越氏的权势——越氏纵然筹谋多年,可倒底名不正也言不顺,她留着他,也是稳住各地边军以保京畿不失罢了。他们本是相互利用,又哪里来的担心的情分?
“孤连摄政王印都交与了你主子,她大权在握,又何必在意孤的想法?回去罢……”
那个“罢”字尾音还未收敛,便见坤宫的三个宫人匆匆赶来,喘着粗气行礼道:
“奴、奴才们给江王殿下请安,皇、皇后娘娘出事了……”
苏钰随宫人们步入坤宫时,便见越氏赤身裸体地立于院内,而在她身后,是看似可怖的一个戴着铁辔头的……太监。
太监紧锢着越氏,拿着峨嵋针,对准越氏的脖颈。越氏的面色惨白,血从腹上的孔洞中汨汨地流出,只眼内满是不甘和怨毒。
“江、江王殿下——”
见到苏钰,越氏的眼内倏地焕出了一抹神采——那是如蛇般狩猎的眼神。然而在下一刹那,她又凤眸萎靡,显出难得的柔弱之色来。
那太监同样衣不蔽体,只身上俱是凌虐的痕迹,凄惨异常。苏钰一见他,便觉得格外熟悉,他略一思忖,想起他是那夜为他口侍的太监,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越氏作孽甚多,竟叫自己的奴才都反了自己。苏钰虽对越氏无甚好感,然而华朝对蒙族的战书已下,前朝还离不得越氏,纵然眼前这幕多半因着越氏的荒淫,他也只得道:
“你若有冤屈,直告诉孤便是,孤身为摄政王,总能替你做主!”
左谦心内一颤。
他想过自己会以这般滑稽的、可笑的面貌死去,却从未想到会是在昔日爱人的面前。他也许应该羞耻,可他已然不被允许有这样的情绪了,他只能透过铁辔头狭窄的缝隙,贪婪地望着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亦在望着他,只是眼内满是嫌恶。
可他是这样的满足。
他内心的战栗,通过心脏的律动,终于传递给了被挟持的越氏。
“能给你做主的江王殿下来了,你怎么哑巴了呢?”
既察觉到了身后之人的艰难,越氏立时挑衅着、轻声道。
这便是她使了眼色,命心腹请来苏钰的原因。
左谦这个贱奴,即便要万箭穿心,也必先叫他痛彻心扉。
“果然殿下一来,这贱奴就听话多了呢……”
跟在越氏身边的心腹上前,一行说,一行向苏钰行礼。苏钰冷眼瞧她,她也不恼,甚至显出不甚在意越氏的诡异来。她弯下腰,恭敬地将一把弓箭奉上,
“……这贱奴已伤了娘娘的凤体,若再有妄动,还请殿下不要姑息养奸,以示咱们摄政王殿下的公正才好。”
那心腹说得这样明白,直叫左谦手中的峨嵋针轻颤起来。
他从未有过退路,唯一的死路尽头,还站着他的爱人。
他望着他的爱人,却没有出声。他知道他在苏钰的眼中是怎样的人,同样赤身裸体,遍布着淫靡的伤痕,还是个……阉人。他开不了口,他宁可这样可笑至极地死去,也想要保全活在苏钰心中的、那个恣意潇洒的左小爷。
他也同样杀不得越氏,若苏钰亲手射杀了他,在铁辔头摘下的那一刻,苏钰又当如何自处?
这是一局死棋,而他已被将军了。他以为至少在最后一回,他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可到头来,他还只是一枚被旁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
如此而已。
秋叶响动,夜色凄凉。
坤宫虽已围满了黑旗军,却独独未置弓箭手。这简直是在明示左谦,将会由苏钰亲手取了他的性命。
“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奴,殿下还在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