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夜色微凉。杨氏急匆匆地走在宫巷内,身后跟着宫正司的数位宫人。
今早陛下的一席对蒙族宣战之言,叫朝野上下无不惊骇。事出突然,钱粮、兵马不知是否充足,虽为皇长子和德夫人,算是师出有名,但若莽撞行事、又是御驾亲征,一旦战败,必有损陛下的圣德。
虑至此,杨氏便坐不住了。
锦帝自下了早朝后,便一直在御书房见各种大臣。兵部的那些自然不必说,有几个老的哭天抢地地道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再细问下去,倒都推说自己老迈昏聩、没有肯随驾出征的。锦帝向来是不怕这些中看不中吃的老东西,都撵了出去,只留了兵部几个得力的,直议到傍晚才罢休。
待兵部走了后,魏大伴给陛下端上了清火的茶水,又瞧了一眼他的脸色,才禀道:
“陛下,杨嬷嬷求见。”
锦帝皱起了眉头。
他虽提前回了禁城布置,但到了此时,还是有做不完的事。只是杨氏毕竟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人了,他总要见一见的,便抬了手,示意叫杨氏进来。
“奴婢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杨氏先行了大礼。锦帝见她面色凝重,知她是听说了讨蒙之事、才特来劝谏的——今日这样的话他已听得太多,早就失了耐性。他既不便训斥,索性主动提及他事:
“近来越氏如何了?”
杨氏见陛下已有不悦之意,又听陛下这样问,想来陛下也知她此行的用意、只不欲挑破罢了。
“饮食尚可,只浅眠,似有忧虑之意。”
锦帝听了,直拿起毛笔,将那笔头在松花玉砚内蘸了蘸,遂叫魏大伴寻出诏书所用的特制锦缎,铺在案上。只见那锦缎的底纹绣着祥云,两端则分别用金线攒出团龙。
“陛下,这是?”
锦帝拟好诏书后,又叫杨氏到案前看那墨迹未干的诏书。杨氏站定,将将一看,立时脸色大变,后退一步,跪下叩首:
“陛下此举,奴婢万不能苟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锦帝看着案前的杨氏。因着幼年变故,他甚少信任身边的人,而杨氏便是这“甚少”中的一位。他从宝座上起了身,亲自上前扶起了杨氏,道:
“朕已想好了……菊氏一直跟在朕的身边,个中辛苦,想来姑姑也能体会,她虽名为朕的奴婢,实则如朕的亲人……这个位分,她确实当得……”
琉璃制的宫灯高起,已是晚膳时分。魏大伴踯躅在门帘前,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敢放那端着晚膳的宫人们进去。
“菊氏出身卑贱,又委身过罪人,凭着从小伺候陛下的福分,她才能侍奉陛下、及至诞下小殿下获封妃位,已是荣宠至极了!陛下若再赏她这份恩典,让她与出身名门的三夫人平起平坐,怕是前朝后宫都要震动了……如今陛下刚提讨伐蒙族之事,正是需要那些世家支持的时候……”
“杨嬷嬷。”
杨氏收住了声,她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越家怎样,梁家又怎样?都不过是世家、只是陛下的奴才罢了,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废之。难道还要捧着他们、叫他们托大成了陛下的肘腋之患吗?
杨氏看着陛下,只见他眼眸深沉,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不知是玄色,还是血色。
“若陛下心意已决,奴婢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夫人是正一品的位分,除了先帝因私心设的超品贵妃外,在后宫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不仅可以协理六宫,在必要时还可以……”
锦帝抬起了手。
直到内室渐近无声,魏大伴这才领了宫人们进去摆了晚膳。他用余光看了一眼杨氏,只见她深深一拜,拿起诏书,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传陛下口谕,仍迁皇后越氏回坤宫居住。”
越氏抬起头,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氏。杨氏却面露笑意,略福了福,道:
“圣心转圜,可要恭喜娘娘了。”
宫正司的地牢虽湿冷,但越氏却不着急起身。她盯着杨氏,心内很是疑惑,不知苏锦跟这老东西谋算了什么。
“陛下既已认准我是失贞之人,又让司寝监辱我、还叫宫正司录了那些,怎么如今又这般好心?杨嬷嬷可不要告诉我,这是陛下圣心转圜了。”
她与苏锦还有何转圜的余地?一想到被司寝监封在那墙中、动弹不得,每日被精尿辱身,她就恨意难耐。可恨宫外的人办事不利,未能在春狩回来的路上劫杀了苏锦,还叫他安然无恙地回了禁城。
杨氏并未答话,她拍了拍手,便有宫正司的宫人们走了进来。
“自然了,陛下知道娘娘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故而为保娘娘听话,把从前司寝监给菊氏准备的配饰都赐给了娘娘,还请娘娘一观。”
越氏听了此话,暗骂苏锦的阴毒。她立时被宫人们按住,杨氏不断地从高举的托盘上拿起“配饰”,一件又一件地递到她的面前:
“这个,叫九连阴环,原是玉制的,只陛下想着娘娘不比菊氏,最是个身子淫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