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在这位老龙王幼子的萩律眼里,自己的这些挣扎与反抗,和此前千百年间的无数修士并没有区别,只是芥子蝼蚁想要对天狺狺;即便是天崩地裂,两界倾覆,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一段小小的波折,是天道历历中一段可与后人道的故事罢了。
对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说家。
既然对方打算作壁上观,沈蕴也不和对方再辩,咬牙退了一步道:“您不愿意对付阴崖也罢,但被赫征等人悄悄带进天贤庭的黑晶确实是由您之手中诞生,晚辈现在来讨教此物的破解方法,不算过分吧?”
“黑晶……当然可以。”萩律抽出一张纸,写了几个算式递给了沈蕴,“这是我当时写下的炼化框架,沈小仙师尽可以拿去交由能人研究化解之法。”
沈蕴接了过来:“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萩律道,“按你们神州的话说,黑晶是至邪之物,我创造出了它,却完全没办法销毁它;而在催动注入灵脉,后它又会直接寄生于灵脉中难以祓除,所以一直以来最好的破解办法,其实是等使用黑晶的人承受不住那份力量,自行化鬼崩毁。”
“所以使用黑晶,就是在用生命换取力量,我曾明令禁止魔龙们使用此物,也是这个原因。”萩律道。
“自行崩毁……就像万里原之战里的那些魔龙一样?”
萩律点头:“或者还有一法。”
“什么?”
“让能适应黑晶的人去吸收它。”
沈蕴断然否决:“我不会用这个方法的。”
少年的反应在龙王的意料之中,他并不介意地笑笑,看了一眼桌案上即将燃至尽头的细香:“梦缘符的效力差不多要结束了,我送沈小仙师出门吧。”
他起身走到门口,为沈蕴打开了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方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萩律的眉眼有些无奈,如同长辈看着固执的晚辈,“沈小仙师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沈蕴点头,却仍不开口。
萩律叹息了一声:“……罢了罢了,毕竟兄长真的成功,对我也没有太多好处。我与沈小仙师投缘,你又是我的忠实读者,我就给沈小仙师一点提示吧——对付这次危机的方法,在我写过的小说里。”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沈蕴摇头。
萩律静静地等着他。
“我想问的……”沈蕴低声道,“故事里的花,只有盛开这一种宿命吗?”
“当然。沈小仙师既然去过杏陵,这个道理不会不清楚——花开之后,天地同春,而花则枯萎消融,反哺大地,这是无法更改的轮回。”萩律道。
沈蕴抿紧了唇。他一步步走到门口,在即将跨出大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抬起眼睛:“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拜托旅丘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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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蕴入梦之后,路弥远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保持着斜靠的姿势一动不动,注视着符纸一点点燃尽。
时间逐渐向后推移,路弥远不知道梦境里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看着沈蕴原本舒展的眉宇越来越紧蹙——期间他也不止一次考虑过像上回那样注入鬼气打断这场梦境,将沈蕴拉进自己的世界,但想到睡前自己对沈蕴的承诺,少年又不止一次地忍耐了下来。
终于,当天贤令上的时间转至寅末时,梦缘符上的亮光闪了一闪,缓缓熄灭了下去。
“……”
比窗外天色更快亮起的,是沈蕴的眼睛。湛蓝如宝石般的瞳仁在晨色熹微下笼着一层薄薄的灰色,不若灯火与朝阳下那般璀璨,反倒透出一丝迷茫和脆弱。
看到这样一双眼睛,路弥远心里紧了一下,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扬起一个如常笑容,轻声开口道:“师叔你真的睡了好久,龙王他说了什……”
路弥远话没说完,就被沈蕴拉住了衣领,两人猝然相拥跌回床上的同时,吻也随之而落。
双眸在呼吸交融时重新闭拢,符纸的灰屑落在了指缝,吐息带着颤抖,唇舌的缠绵比起情欲的意味,更像是在确认和索求着什么。
这是沈蕴第一次出现这种情态。哪怕在小杜河举目无援,哪怕在六博楼输掉了眼睛,小师叔的脑子里都会绷着一根弦,一重又一重的责任感提醒着他,他要给路弥远做榜样,因为他是路弥远最崇拜最喜欢的人,所以不能让对方失望。
但这一刻,沈蕴仿佛终于卸下了这些执念,将自己最深处的那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最亲近的人。
“……喊我的名字……”
唇瓣厮磨间,沈蕴的话语轻得像是梦呓。路弥远只觉得这声音像是一缕烟霭,他必须要抓得紧一些,更紧一些,不要让他飘去了那些再也见不到的地方。
“沈蕴。”
无名指牢牢相扣,凉玉般的戒指被氲得发烫,就像是牵着那颗灼灼跳动的心,频率和字句一模一样。
沈蕴。
不是什么花,地核,剑范,师叔……就只是沈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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