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路追追打打,往郊外去了。
见他们都走远了,十七少这才抬起头,挺直双腿伸了个懒腰,揉一揉腰,扭一扭脖子,活动活动筋骨。半天下来,他也觉得肚子饿了,喊了小二过来。
“客官,您要点什么?”
“牛肉面。”
“好嘞,马上来!”小二把桌子一抹,甩布上肩,刚要走。
“等等……”
“客官还要什么?”
“牛肉要双份。”
“好嘞,一碗牛肉面,加一份牛肉!”小二朝厨房喊。
不一会儿,一碗上汤牛肉面端了上来,香喷喷,热腾腾,面条黄亮劲道、丝丝分明,牛肉酥美、半筋半肉,旁边两个小碟:葱花翠绿,尖椒鲜红。
十七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索然无味。
他曾吃过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肉,可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桌上的酒彻底凉了。他仰头把一壶冷酒喝尽,五脏寒透。不一会儿,腹内又烧得厉害,火辣辣地疼。
天色黑了,客栈里越发热闹嘈杂,说话声杯盘声行酒令声,喧阗盈耳,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仿佛外部的世界都已和他无关。只有一个没有酒的空空的杯子,和一个灌满酒的空空的自己。
十七少走向二楼的客房,他已经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了。
他的脚步有点飘,但大体还算清醒。他看到一个女人正靠着他的房门等他。
老板娘换了一身藕合色的绸衣,前襟松松地系着,和不系没什么区别,深红色的肚兜露出了三分之二。她整个后背和头都软软地靠在门框上,白皙的颈脖上贴着几缕碎发。凤仙花的红指甲将裙子下摆微微提起,雪白的脚踝裸︱露着。
老板娘和十七少在房门口无言对视了几秒,她风情万种又略带泼辣地一笑,转身进了房间。十七少跟了进去,关上门。
深夜,十七少在筋疲力尽之后,沉沉睡去。
他又做那个梦了,这三个月来反复出现的一个梦。
梦中,诸葛村的老枯树抽出无数新芽,嫩黄的、浅绿的、深青的,深深浅浅彼此掩映,阳光一丝一丝漏下来,洒落在他们身上。
他向他伸出手,笑容比春光明媚:“一起逍遥四海可好?”
他怔怔地看着他,没有令人后悔的沉默,他听见自己回答:“好。”
暖风熏人,半开,半醉,光阴在他们身侧匆匆流走……
十七少醒来时,天还没亮。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哪里。
耳朵边凉凉的,他伸手一摸,鬓发湿了,脸上满是泪痕。
第十五章,先是一掌
十七少在树枝上躺着,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一根狼草。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整个天空。
天空青得毫无杂念,明净深邃,又高又远,白云像玉,蓝天似碧。他的心神飘荡在空中,像一滴浓稠的墨,散向无边的海洋。天空用辽远沉静的胸怀容下尘世的烦恼,和一颗悲伤的心。南风把他的心,吹向天际,无穷高,无尽远。世界变得好宁静,他的心仿佛也因此宁静。
每当他觉得难过时候,只要仰望天空,便能获得释然。蓝色苍穹之下,他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一起变得渺小的,还有心中的隐痛。
他今年多少岁了?二十一还是二十六?他压根不记得。他从没指望自己能活这么久,当初百来个孤儿最终死剩十七个的时候,他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害怕根本没有用,恐惧只会让人脆弱。能活一天,就要开心一天,否则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像影子一样活着,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像货品一样,被他们编了号:十七。
一个连明天都没有的人,实在没有必要整天拿某些无法得到的东西来折磨自己。人生在世,不断有人出现,也不断有人离开,任何人都只能陪自己一程,每个人都只能孤独地度过自己人生的冬天。这样想想,他好受一点了,仿佛这样活下去,也是可以忍受的。
他向来游戏人间,自认为早已超脱了烦恼。错就错在,他过于自信了。一直以来,他都骗自己,无双子不过是另一个小桃红而已,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像释怀小桃红一样释怀他。
然而,无双子不是另一个小桃红。
无双子怎么可能是另一个小桃红?
自欺欺人得可笑!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端直高洁的无双子一旦得知他的身份,别说一起云游四海,怕是多半要和他绝交,青城派绝不会跟他这种人交往。就算他们真的一起退隐江湖,自己又能再活多久呢?他,十七少,是一个没有余生的人,如何来许诺余生?
想透到这一步,算是彻底死心了,绝望反而带来一种近乎超脱的平静。
只是他毕竟还抱有一丝幻想,如果某一天真能找到“那个人”的随身之物,也许……
离立秋还有两天。
十七少吐掉嘴里的狼草,翻身下树,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