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过后,景朝边防守军拣回一个半死不活的马贼头子。
这人名唤梁三,往日纠集了一干暴民,啸聚关外,自立为王,好不威风。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年西幽大军压境,景朝守将沈劲松闭关不应,白龙侯闲来无事之余,随手清了清场,便似鹰辇兔子般把这帮乌合之众辇得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远遁西漠。
西漠浩瀚无垠,绝无水草,途路难测,人人都当这伙马贼有死无生。未料想数年后,这梁三竟单骑回返,还是这般蹊跷形状——他下半身尽数化成白骨,断肢血肉模糊,腐烂恶臭揉杂着一股浓郁奇香,闻者欲吐之余,竟又有些闻不够的迷醉。
梁三虽重伤危殆,却浑然不知痛,忘饥忘渴,精神健旺,手舞足蹈地喋喋不休,讲他如何来到一个神仙国度,黄金铺路,美酒成河,尽日飞花,夜夜笙歌。“好多美人,好多花样,好多香气。”
这梁三也没甚么文化,描写得跟东宫娘娘烙大饼似的,众人只当他遇到大漠幻蜃,被迷得失了心智,全然不加理会。本打算给他一刀痛快,但那香气太勾人了,守军实在不舍,养人彘般把他养在米缸里,养得满缸生蛆。藏着掩着半个月,惊动了黄雀馆,连人带缸的缴回帝京。
啄香请来知名的调香师来探勘梁三身上异香,却无人能识。最后竟是梅相看破端倪,他道:“我虽不擅品香,却看过一本志怪小说,书上写药师国有一味极乐天香,能叫人退肤削骨,肉成泥,血化烟,遍体焚尽,犹然无知无觉,如登极乐世界。”
啄香道:“药师国?这是什么国,我怎么没听说过?”
梅旧英神色凝重:“千年前西漠尚不至今日这般干旱荒凉,居中有一方清泉绿洲,药师国便建国于此。前朝曾与赤水西岸诸国贸易频繁,药师国扼守东西商路,万国咸聚,本身亦有奇香专美,城国之风华锦绣,冠绝四海,争似人间天堂。“
啄香笑道:“有多繁华?可是黄金铺路,美酒成河,尽日飞花,夜夜笙歌?”
梅旧英吃惊道:“大抵便是这般形容。”
啄香沉吟道:“那便对上了,这傻子还真到了药师国。可既然无人识得极乐天香,想来药师国亦亡国多年了吧?”
梅旧英道:“其实人皆不知药师国是否亡国,只是八百年前有载一场翻天地覆的沙暴,将界碑路标悉数摧毁,沙暴后商旅复入西漠,竟再也寻不到那清泉绿洲了。”
啄香道;“就算那时没亡,八百年没声没响的,我看也死绝了。”
梅旧英道:“这马贼恐是入了遗迹,误吸入极乐天香,复见往昔幻境。”
啄香道:“这极乐天香竟能让吸入者见到千年前的物华风流?”
梅旧英道:“不错,药师国以幻香立国,有三种香蜚声海外,这极乐天香不过是其中下品,却已能使人幻象丛生不辨虚实了。”他犹豫地顿了顿,“迦陵君在用的底也迦香,据说与极乐天香是类似配方,却只得其中十之一二的效用。”
啄香闻言轻轻发抖,“什么,底也迦香就够要我的命了。”
梅旧英闻言不虞道:“你也知那香不是好物,为什么还要给他。”
啄香冷笑道:“那香不是好东西,可不用那香,他连活都活不下来。他服了香还能与情郎重温鸳梦,哪儿也不疼了,老老实实地帮你打理兵权,不知让你省了多少心,你现在却来怪我?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梅旧英被堵得无话可说。
啄香懒得顾忌他的小心思,道:“梅相当年成大事气魄去了哪里?还要我来提点你关窍?若是药师国真毁于一夕天灾,它那些巨贾宝藏也当尘封健在,你不是一天到晚缺钱么?若得了药师国帑,整个大景都能多支撑几年。“
梅旧英道:“此事须得一个信得过的强干人物帮忙经办。”
啄香似笑非笑。
“除了沈劲松,你还信得过谁。”
朝廷想吃独食是万万不能的。
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或是边防驻军,或是被召进宫的香师,药师国现世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世家豪强武林门派闻风而动,打点人马奔赴西漠。
余波所及,跨过赤水,传到了少年狄王耳中,狄王意动。
狄王有剑,能斩天下。
三年前,当年的狄太子从东方带回一把剑,锋锐无匹,所向披靡。
剑锋所指,四十八国望风服归。
这剑,当然只是比喻,比喻的是狄王爱将,戴着金色面具的神秘东方乌发男子。
如今,一剑西来。
别来沧海,终要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