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秀女们来自五湖四海,路途远近险阻各有不同,大选特意预留了一个月的时间以集齐人数。
这一个月内,宫中侧门迎来了数驾轿辇,有寒酸如陶氏的灰木平轿,也有珍贵的绸缎乌木轿。这些出身或贫贱或富贵的秀女们拥入了宫中,空旷的厢房慢慢变得拥挤起来。
随着一个月的时限到达末尾,储秀宫的秀女们都已基本到齐,分配的厢房仅剩下了少数几个位置。眼看着工作到了尾声,但宫女们却并未有丝毫懈怠,司仪的嬷嬷和宫女们在这几日越发恭敬,等候在宫门处的身影更加庄重。
尽管丝绸乌木的马车十分珍贵,但在这些司仪的眼中,还远远不够。嬷嬷数着人数,心中默念,真正的权贵还没有到来。
在喧闹的帝京中,高官贵胄居住的主街地带,无数奴仆持刀肃立,驱赶着周边的群众,直至留出了两处空地。
这两处奴仆环绕的府邸,自然是当朝丞相的苏府、与太子太傅的夏府。两大家族尽管都是圣上的重臣,但在朝堂上政见颇有出入,两大家族平日里也颇不对付。
夏家是书香门第,曾经的太子太傅更是如今的夏家族长,在权贵如云的帝京也有一席之地。因不愿先于苏家,夏父是算着日子,打听了苏家女儿的入宫之日,掐在同一时间送夏金露入宫的。
夏金露被丝绸蒙着全身,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迈出绣楼,俯身向长辈拜别。
夏父对传话侍女交代了一番,传话侍女将话语传给贴身侍女,贴身侍女再俯到夏金露耳边传话。父女之间的交流就在几个传话侍女的侍奉下安静地进行着,随后夏金露盈盈一拜,被牵着链子搀上了轿子。
其实也无甚可说的——夏金露端庄地坐在轿子上,平静地想着。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的欲望,哪怕那是她名义上的长辈们,哪怕那是生养她长大的地方。
因为爷爷是太子太傅,所以从夏家注定是太子党,是当今圣上的臂膀。而作为夏家的女儿,夏金露是注定要入宫服侍圣上的。因此,夏家从一开始就计划了夏金露的人生,给予了她相应的教育。
当今圣上明帝年二十五,登基已有五年,而短短的五年之间就洗清了朝野,锄奸立贤,收获了诸多赞誉,可谓年轻有为。
明帝十五岁时,先帝曾因奸妃殷氏挑拨,将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送到塞北军队。在那四年内,明帝在军中磨砺锋芒,暗中与京中贵族书信联络,并在弱冠之年率领塞北大军进入帝京,清君侧、除奸妃、灭钦王,以铁血手段树立了帝王威严。
圣上登基后,对于钦王余党毫不手软,短短半年内,朝野上下都被清洗了一番,以殷氏为首的余孽被肃清殆尽,与之关联的官员与家族则统统获罪流放。尽管帝王的威严与铁血手腕令人敬佩,但这冷漠与残忍的肃清还是令余下的大臣感到了不安。
清正的官员担心明帝并非明主,不愿意服侍暴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则担心明帝眼里揉不得沙子,早晚要清算它们的腌臜事。就在种种思虑之下,明帝登基五年以来,身边竟无心腹近臣。
明帝此番大选,也许就是为了一个机会。这既是明帝收纳心腹的机会,也是各个势力靠近明帝的机会。一切都在各方的心照不宣下进行,一切都符合各方的利益——被送进宫中、成为贡品的女孩们除外。
夏金露隐秘地笑了笑,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不甚在意地掰了掰。不过,其实她也并不在意这样的安排——即使不是进宫,她也会被当做礼物送给其他高官权贵,哪怕是明媒正娶,也终将会被锁在后院内,不得自由。
所以,这不仅是她的命运,也是这世间千千万万女子的宿命。毕竟有谁能像她的母亲一样,逃离了家族的束缚,从此远走高飞呢?
夏金露颇为放肆地掀开了轿帘,却恰巧与对面的苏家轿子、掀开了轿帘的苏羽柔的目光对上了。似是没想到对方也如此不守礼数,夏金露挑了挑眉,笑着向苏羽柔打了个招呼。
见到对方几乎立刻放下了轿帘,夏金露的笑意不变,眼中却多了些阴暗。看到苏羽柔这样娇弱善良的小姐,思及早早逃离、抛下了自己的母亲,夏金露的眼中多了渴望,在昏暗的轿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