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也黑得发亮,低头垂眼眉头微蹙。这副模样在周策看来只觉唏嘘,无论如何,裴照雪也不是什么置身事外的清白无辜之人,他的罪孽不比自己少,到头来却能装得纯洁无瑕。此番道貌岸然的作态,只让周策手痒,想亲手撕开他。
他想看看裴照雪这个高不可攀的躯体里,究竟装着什么颜色的血和心。
遗体送去火化之后变成一捧一捧的尘埃,人就同这个世界彻底告别了,若有缘分,也只能在轮回中相见。裴照雪去办理后续的事宜,周策在外面等候,宾客也悉数离开了。张文杰拍了一下周策的肩膀,周策下意识地瞪了他一眼,张文杰赶紧后退一步,摆手说:“是我啊。”
周策没说话。
张文杰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该怎么跟周策聊天,许久未见的好友突遭如此人生变故,换做是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现在端看周策面容平静,虽然看似憔悴,但也看不出来什么痛苦伤心。张文杰不由叹气,觉得周策成熟了很多,情绪再也不会表露出来了。
“我……哎!”张文杰抓了抓头发,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如果我有可以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讲。”
“好。”周策反而问张文杰,“你最近在做什么?好久没听到你跟我聊八卦了。”
“我能做什么?说起来都是麻烦事。”张文杰说,“我爸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不想让我在家里做事了,想让我去市政厅工作,他还替我疏通好了关系。不过该有的考试审核也是要有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看书,头都大了。”
这个消息让周策很意外,他停顿片刻,拍拍张文杰的肩膀说道:“那你好好考,不要让你爸丢人。”
“进去也是个端茶倒水的闲职。”张文杰说,“还不如在家看看案子呢。”
周策说:“也许会不一样呢?”
两人攀谈一阵,裴照雪就出来了,相互打了个招呼双方便做了告别。骨灰择日放入了周家的墓地,那天早上下着雨,一行人举着伞黑压压地站在墓碑前,看着周策履行自己最后的义务。临别的时候,裴照雪在最后,周策放慢脚步等了他一下,却看见似乎有一滴眼泪从裴照雪眼睛里落了下来,像此时的雨一样。
周策看到了,他心中又萌生了撕开裴照雪的想法,甚至更加粗暴。他讨厌被人欺骗,显然裴照雪对他而言就是一个骗子,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厌恶裴照雪,连这滴眼泪都觉得假得荒唐,假得虚伪。
假得好像在嘲讽周策无情残忍。
待丧事尘埃落定之后,周策才有时间去整理公司内部的事情。刘瑞也是为了扫去连日阴霾,打算为周策举办一场接任仪式,同样也是为了向外界彰显周家的实力,告诉所有人,周家在潞城仍旧有说话的资格。
周向云的办公室在顶层,空间很大,并且有一个相当开阔的露天平台。周向云在那里种了很多绿植,时常在那里跟人喝茶谈事情,潞城之美景尽收眼底。
周策坐在平台的长椅上瞭望,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上午下过雨,云层虽然没有完全散开,天却晴了,落日的光芒打在云朵之上,天就着了火,红彤彤的一片。他沐浴在这团火光之中,人也被镶上了一道金边。
背后有皮鞋踩到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周策动了一下,听到后面的人说:“我敲了门进来,办公室里没人,于是就过来看看,原来你在这里。”
周策这才回头,见裴照雪怀里抱着一大摞文件站在不远处。他向裴照雪招了招手,裴照雪这才过来,将那些文件放在周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周岭当时对于全部的海外资产所做的变更计划。”裴照雪说,“现在都已经暂停搁置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还有,今天晚上有陆小姐的约会,明天上午要试新定制的西装……”
“好了,我知道了。”周策打断了裴照雪机械的工作汇报,问道,“你之前在我爸身边做事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裴照雪点头。
“怪不得他说你是个得力助手,什么都会做。”周策笑道,“不过不要总是绷得那么紧,偶尔也要放松一下,来,坐下来一起看看云。”
裴照雪依言坐在了周策身边,看看远处天边,说道:“很美。”
“是很美。”周策回答,“不过比起珍珠庄园的夕阳还是逊色很多的。”
裴照雪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那里?”
周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愿意跟裴照雪分享一点私事,于是娓娓道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就经常去珍珠庄园度假,那里气候宜人,天和海都是蓝色,庄园有很多对我来说非常宝贵的记忆。”
他畅谈着那时的快乐时光,好像无论过多久,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心中都有一块纯洁的自留地,保存着他最善良的一面。他在那个静谧的夏日夜晚见到了一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儿,她裹着白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她落在阳台上,背后是静谧的大海和月光,那感觉仿佛她是从海中走来的阿芙罗狄忒。那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等他再度回神时,天使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