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是怂恿薛德峰去敲诈富商,但比起从朝臣兜里掏钱,富商巨贾更愿意借此机会,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结一份善缘。
他下车,想让那丫鬟让路,那丫鬟仿佛十分惧怕一般,咬牙不肯让开,常宁本来不想跟个姑娘家动粗,但也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上手将人驱赶到一边。这时,那撵车的门再度打开,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心道,谁家夫人这样大的阵仗?就是长公主,也不曾这般做派呢。
话没说完,常宁先听到身后马车中传来的陆则的声音。很冷,语气也很平淡,甚至只有一个“走”字,常宁却感觉背后一凛,立马就应了。
陆则点头,“略有耳闻。”
且不谈朝臣愿不愿如薛德峰所言的“捐金”,就是宣帝,也不可能下这个旨。户部缺银,是因为不久前刚拱手给了瓦剌一笔,当时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不少,认为瓦剌与蒙古勾结,给钱就是替瓦剌招兵买马,壮大骑兵,如今户部赈灾没钱了,宣帝怎么可能开口让朝臣捐金?一开口,皇室颜面就荡然无存了。
薛德峰见他知道,便接着道,“开封洛阳商丘等地,皆遭了秋蝗。内阁命户部拨银赈灾,但……”他停了一停,委婉地道,“但这两年,国库拨出银钱数额陡增,入库的银粮还不够填补亏空,且今年秋收的粮税还未收齐入库。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无能为力。”
陆则听了,了然地道,“薛大人是想让我向陛下进言?”
到了宣帝每日念经的时辰,陆则才得以抽身,起身出了宫殿,高思云看见他出来,忙送了把伞来,他便也不要人跟着,独自沿着宫道朝外走。
常宁回过神来,见自家主子面上似有不虞,忙低头应了,等陆则上了马车后,也上去掉转车头,只是还不等他驱使马,便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但念在此人心存善念,算是个好官,陆则便给他指了条明路。
薛德峰一身官袍还是半湿的,黑色的皂靴也有深浅,应当也是湿了,不知在此处徘徊多久了。他踟蹰了一下,还是咬牙上前,道,“如今是越发的难见圣颜……”顿了顿,他也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便停了,改口道,“世子可听说河南蝗灾一事?”
走到宫门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常宁见自家主子来了,忙撑了伞上前迎他。陆则疾步朝前走,主仆二人打算回刑部,正这时,却听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穿过雨幕,由远而至。
红墙黄瓦,雨水连成一串地往下滴。没走几步,就碰见了同样打着伞的户部尚书薛德峰,同时官场同僚,见了面自然要打个招呼。薛德峰见他,却是面露欣喜之色,迫不及待道,“世子可是刚从陛下处出来?”
陆则看着这一幕,神情却渐渐冷淡了下来。他沉沉开口,“去刑部。”
陆则点头道是。
那是个美艳妇人。之所以说是妇人,并非因为她年纪有多大,而是她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柔媚风情。她下了车,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莲步轻移,朝这边走来,常宁见她在马车不远处站定,面
下到最后,宣帝赢了。
在眼里,没有作声。他这舅舅本来就是不喜庶务的性情,当了皇帝也是如此,且近日连早朝也愈发敷衍了事,不过露个面。藩王的事,他也没有跟宣帝提起,因他知道,宣帝是什么性子,他是只要表面太平,就是太平了。唯有真的在眼前了,他才会觉得事关重大。
陆则知道薛德峰这人,前头的户部尚书致仕了,他是新提拔上来的。他说这两年耗资巨大,也是事实,地动、山崩、时疫,都是户部出钱,后来刘兆的殡葬,还有前几日给瓦剌的那一笔,薛德峰一上手,便接了个烂摊子,也难怪他为难。换了个圆滑的,大抵就去内阁哭穷了,能少出点就少出点,但薛德峰这人老实巴交,居然把这老黄历翻出来。
一个穿着碧青比甲的丫鬟从撵车上匆匆下来,一路小跑,来到他们的马车前,语气恭敬地道,“还请留步,我家主子——”
常宁下意识循声看过去,见不远处一辆华丽撵车正朝这边靠近,那撵车很大,前后三对轮毂,上好的锦缎用作饰物,前后四个角各挂了一串金铃,随着撵车的前行,发出清脆的声响。
薛德峰有些汗颜,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知道这是户部之事,本与世子、与刑部无关,但我已求见陛下数次,想请陛下下旨,效仿高祖,呼吁朝臣们解囊捐金,只是一直未能得见,如今实在是没法子了。”
他倒是心情很愉悦,因为丧子,他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太医院也只知道开些太平方,吃了也没半点用处。大臣还要拿那些事来烦他,后宫皇后成日哭哭啼啼的,万嫔和皇后也不对付,更吵得他心烦,唯有自己这外甥,最是合他心意。
“与其求陛下下旨,薛大人倒不如想想别的法子。京城繁华,富商巨贾亦不少,薛大人不如拨冗见一见,也许能解眼下之困。”陆则状若无意提了两句,留下薛德峰一人呆呆地琢磨,便告辞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