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漩涡（九）

    不知为什么，神父先生转述的那句话深深印在富勒心里，在回家的路上还在不断回响。

    见众人反响平平，铁手也不再浪费口舌，匆匆坐上马车离去。

    所以安娜今天的一举一动都经过深思熟虑：她的妆容、她的服饰、她的说话语气、她的出场方式以及“特别凶恶的杜萨克护卫”。

    安娜第一次与锻炉之主们正面交锋，并成功给后者留下深刻印象时，温特斯和贝里昂、夏尔正在钢堡旧城区的街道巷衢中穿行。

    旧城区所谓的街道，其实就是两排房屋之间的逼仄空地。很窄，只能容两马或三人并行。而且缺乏规划，如同叶片上自然生长的叶脉。

    “价低者得？什么意思？”

    看到提着杖剑的温特斯，棕发年轻人的睡意瞬间消散大半：“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温特斯把毡帽往下拉了些，遮住昨晚磕出的瘀伤——神父先生说温特斯突发头疾，其实也没说谎。

    卡曼神父几乎瞬间就被作坊主们围住：

    三人继续骑行，很快到达一间作坊外。

    “什么叫不公开的形式？”

    她有意营造一种难以接近、不可直视的形象，无形中向比她更年长、更有力的锻炉之主们施压。

    记下几位神色焦虑的作坊主的面孔之后，安娜微微颔首权当行礼，然后便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下目不斜视走出客厅。没有再看锻炉之主们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贝里昂在前领路，夏尔在后边跟着，三人骑马走在铺着炉渣的道路上，不时得低头躲避悬挂在屋檐下的冰柱。

    钢堡旧城区与曾经的圭土城别无二致，处处都是野蛮生长的痕迹。

    穿过令人胸口发闷的棚屋区，走到河岸附近，街道就变得开阔起来。因为工坊就在河岸，因此沿岸的道路最窄的地方也能容纳两辆货运马车并行。

    就这样，富勒跟着其他作坊主一同被请出格拉纳希男爵包下的独栋砖楼。

    “走。”温特斯抽出手杖，翻身下马：“过去看看。”

    ……

    走出房门时，富勒听到神父先生说了最后一句话：“男爵阁下托我转告诸位，‘这是坏的选择里最好的选择’。”

    三人走进工坊的院子，一个睡眼朦胧的棕发年轻人才从紧闭的作坊钻出。

    一只瘦弱的杂毛小狗守在巷口冲着温特斯狂吠，等温特斯走近时，小狗又一溜烟地消失在木板墙下面。

    街巷两侧的窗户后面，不时有好奇地眼睛打量着三名骑手。

    贝里昂上前确认之后，回来报告温特斯：“阁下，这里就是卡洛·艾德先生说的‘诺伊菲尔工坊’。”

    温特斯没说话。

    紧皱的眉、深陷的眼、高高的颧骨，听到马蹄声后期盼地看向温特斯，发现温特斯不打算雇人之后又木然地低头看向火光——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

    夏尔懵懵懂懂的嘟囔：“希望，那些作坊主死咬着价格不松口，也是因为希望吧？”

    听起来像是旁门左道，但人们了解陌生人永远都是先从外在开始。

    夏尔追上来，与温特斯并肩，不忍心地低声问：“这么冷的天，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等？没人会来雇他们的，不是吗？”

    “希望。”温特斯的眼神复杂：“因为希望。”

    就像天气一样，诺伊菲尔工坊的生意同样冷清。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敲门也不应。

只会对接下来的施压很不利，拖慢谈判进展，而温特斯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时间。

    在湖畔旅馆分别前，铁手盖斯贝格还想说几句鼓舞人心的壮语，但翻来覆去还是“沉住气”、“只要不松口，他一个小小男爵奈何不了我们”、“别给外人可乘之机”之类的陈词滥调。

    天还很冷，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安娜还准备了另一样武器，另一样更为高明的武器——神秘感。

    温特斯干脆抽出杖剑，把门闩挑了下来。

    一众作坊主面面相觑目送男爵夫人离开，直至通往内室的门缓缓关上，才响起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

    温特斯收起杖剑，习惯性地检视四周环境，问：“怎么，现

    大大小小的工坊全部挤在玫瑰河两岸，借助河水的力量驱动风箱锻锤。在工坊劳作的穷人就近搭建棚屋，围绕着工坊形成了最初的贫民窟。

    工坊主口中骡工就聚集在沿河岸的道路上，围着微弱的炉火取暖。

    “我们怎么报价？也写一份格式相同的清单？”

    随着钢堡的财富越积累越多，贫民窟也在蔓延滋长。简陋木屋逐渐取代窝棚，放肆侵占街道的同时又向蓝天索要空间，不断加高，最终将钢堡旧城区塑造成今日的模样。

    长风实在太显眼，所以温特斯骑出来的是一匹灰色斑点的老马。贝里昂和夏尔也挑了不起眼的乘马。

    “诸位先生，你们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写在卷轴里。”卡曼礼貌但坚定地送客：“请回吧，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