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揉了揉太阳穴,含糊地应了一声,面前立即被递来了一只水囊,还冒着热气。
谢琢看了赵无缺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了。
这几天赵无缺对他狗腿得很,看样子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一笔交易,但双方还是做出了和谐友爱的样子。
而在数千里外的京城,王瑗之用大袖盖住膝上的听玉,侧过脸看坐在身旁姿态恭敬的青年:“真知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被称作“真知”的青年抬起眼睛,他有一双模样很温柔的眼睛,微微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眸中神色却带有隐匿得很好的冰冷漠然。
“凤子想要饮玉回来吗?”
随他的话音落下,听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锐响。
王瑗之骤然抬起的眼睛里射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冷酷锐光,有那么一刻钟,他的确有在认真地思考能否将这个许久不见的好友封口。
王瑗之和谢琢,在世人眼里必须、也只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而现在却有一个人,这样轻易地点出了他的心思。
第148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十三)
桓真知在仆从的引导下慢慢地走出王氏的宅邸, 台阶下,烙着桓氏徽记的青布马车已经等在了那里,这辆马车并不如何奢华昂贵, 车架都是寻常的木料制成,但胜在素净整洁,车篷上的麻布梳理得整整齐齐,颇有章法。
王氏的仆从微微躬身:“桓郎君慢行。”
桓真知回头盯着那扇雕刻山水的照壁看了一会儿,恍然似的对他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望着载着桓郎君的车马远去, 仆从啧啧叹息两声,桓家在整个京城的地位都有些尴尬特殊, 他们并非是王谢两族之类的顶尖门阀, 掐指算来, 也不过是偌大都城千百阀阅中的二流世家, 但凭借着这样的身份, 桓真知却能在王谢两族中与他们的继承者平辈相交,除却桓真知本人颇有真才实学令人敬佩外, 盖因其有个独特的姓氏——“桓”。
桓这个姓氏不怎么多见, 恰巧,前朝皇室就是这个姓。
本朝立国堪堪百年,太祖得位不正, 以臣逼君,从前朝末帝手里抢来了皇位,为了安抚世间舆论,桓氏的龙子凤孙们都被好好安置了下来,虽然之后数年内桓氏男子不断因各种意外和疾病暴亡, 但查来查去, 也都是这些贵人们遭逢意外罢了。
到最后, 唯有一个异常聪慧机灵的小皇子活了下来,虽然其中也有他年纪过小,宫变时尚不记事的缘故,不过他就是安安生生躲过了那些天灾人祸,把桓氏的血脉传到了现在。
桓真知正是他的第四代子孙。
不过不管怎么说,桓氏还是被有意无意地打压了下去,从前朝皇室变成了现在一个京城里说不得提不得的普通世家。
回想一下本朝皇族的发家史,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不过如此。
囿于自身特殊的身份,桓家人在京城里一向低调得不得了,个个谨言慎行,说话行动恨不得拿尺子比量过,生怕行差踏错招惹是非。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都上百年过去了,什么旧王朝复辟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来做,但谁知道上头的皇帝是怎么想的呢?说不得他什么时候一个心情不好,就要开始翻旧帐了。
桓真知大名一个“和”字,真知是他的字,桓家人丁稀少,他是这一代单传的独苗苗,车夫驾着车将郎君送回桓家,桓夫人捧着小巧的手炉,看起来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桓安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桓夫人的手肘:“母亲,外面风大,您怎么又出来了。”
桓夫人被他搀扶着往回走,轻声与他说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和王谢门阀不同,桓家已经没落,庭院冷清,门户偏远,家中只有寥寥几名老仆女役,就连桓夫人都经常要持针线为丈夫和儿子缝补衣物。
桓安耐心地听着母亲说着这些琐事,时不时地应和几声,提醒母亲小心脚下阶梯碎石,桓家铺设的回廊木道有一段时间没有修整了,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低响,桓夫人听着这声音,脸上露出了点忧愁之色:“明年开春前须得将回廊重新铺设一遍,否则你要怎么待客见友?”
桓安低垂着眉眼,神态温柔:“母亲无需担忧,儿会去寻觅合适的工匠。”
桓夫人眉峰一蹙:“这事情怎好让你一个郎君去做?叫仆从去找就是了,若是你祖父还在的当年,你此刻便是不如王谢郎君那般富贵闲适,也绝不逊色多少,周边的这些宅院人家,哪处不是桓氏所有?还有……”
女人开始絮絮叨叨历数桓安出生前桓家的过往,其实那时候桓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只是她嫁进来时桓家仍旧扎着漂亮的花架子,颇有豪族巨富的气概而已。
桓安没有反驳桓夫人的话,将母亲送回室内休息,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转回自己院子。
一人独处时,桓安终于卸下了脸上面具一样的温柔笑容,他不笑的时候,眼中那种春风般的温情就如水洗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