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二十三岁间,和他那‘便宜老子’一般,为陛下当枪当矛,流血流汗,殚精竭虑,对抗敌人,到头来得匕首一柄,毒烟一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皇帝端坐着,面色上如渐渐覆了霜。
殿内有人影不断闪现,林擎和燕绥都当没看见。
燕绥一直就像在走神,像魂已经离开了这座令他窒息而烦闷的殿宇,飞向高天之上,日月星辰,宇宙流光,天地之极,哪里都好,哪里都成,只要不要在这里,不要坐在这着黄袍的人间骷髅身侧,听这些着三不着两的话。
林擎再一揖,这回一躬到地,“三鞠躬,谢陛下情深义重。明明喜欢侧侧,当初也多次和臣交心,月下发誓,愿以一心待侧侧,白首不相离。彼时陛下言辞恳切,甚至不惜歃血为盟,此情此景,历历在目。臣也便深信不疑,且一心感佩,为此星夜驰骋边关,从此二十年军旅不归,只为相信陛下的誓言,相信侧侧的运气……谢陛下这么多年深宠侧侧,盛宠不衰,宠到她妖妃之名传天下,宠到她不得不为了自保疏亲离子,宠到她因此被我误会,宠到她成为六宫的靶子,宠到她众叛亲离……陛下之爱,如山如海,山是不周山,终年飘雪,飞鸟难渡;海是死海,黑水翻覆,落羽也沉。陛下之誓,以骨以血,骨是反骨,总将真心做恶念;血是狗血,泼不尽这一天腥!”
皇帝脸色已经变成惨白,他终究是天潢贵胄,便是少年弱势,也金尊玉贵,一辈子何曾被人这般淋漓尽致恶毒至极地骂过,只是天生的修养或者说是城府愣是让他硬生生地听了下去,也是这见鬼的城府让他听完了,只觉得心头难受至极,捂着心口,一时竟也一口气喘不上来。
燕绥坐在那里,后背的流血依旧未缓,似要将一生的血都流尽了般,他也不去管,殿外太子殿下烦躁的脚步声咚咚不绝,越来越快,他的心跳却越来越缓,指尖越来越冰冷,殿门上方的雕花窗棂隐约透出一线晦暗的天色,好像要下雪了,他恍惚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也是一个将雪的天气,他裹了一个小皮裘,独自在御花园玩,那时候林飞白已经来了,十分的惹人讨厌,他不愿意呆在德胜宫,便自己去御花园玩球,御花园空旷风大,没多久冻得手指梆硬,连球都捡不起来,他捡了好几次捡不成,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方便捡球,忽然一只手稳稳捡起了球,还拂去了上面的雪,才递到他怀里。
他抬起头,就看见父皇慈和的眼神。
父皇蹲下身,责怪地看着他身后,道:“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玩了?还穿这么少。连手笼子都不带一个。”
说着脱下自己的狐皮围脖,围在他脖子上,又拉过他冻得通红的小手,在自己掌间搓了搓,又放在唇边呵了呵气。直到那小手指尖温暖,才抱起他往回走。步声轻而稳,踏响落雪的紫红长廊。
他记得那围脖长毛滑润柔软,温暖直入心底,记得那唇间热气湿润,仿佛盘桓在指尖多年不散。
这样的细节其实很多,也正是这些一帧一帧叠加的细节,支撑他走过寂寥的童年,艰辛学艺的少年,风浪不绝长熬心血毒发频频的青年,支撑他明明不愿俯首这尘世间,明明存在便是艰难,却还扛下了那许多本不该扛的一切,支撑他奔走于江河湖海,奔走于怀刃藏剑的朝堂和世家之间,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十指伸出不再是牵手而是挖心,直到今天一柄匕首入身如飞雪。
他伸出手,指尖也和那年一样,不知何时一片青白色,冰冷僵硬。
只是再无人呵热指尖。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呵。
他将指尖伸入唇间,触及一片热烫,手指落下时,指尖一片殷红。
他垂头,看那血滴一滴滴落于膝上,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原来到了此刻,血还是热的啊……
真是……可笑。
前方人影一闪,是一个内卫,也就是隐藏在皇帝寝宫的保护人员,那人从燕绥身后闪出,手中长剑直向他后心,但明明还在出神的燕绥,就好像背后长眼睛一般,随手一拂,那人无声倒纵出老远,撞在一只铜鹤上,瞬间红红白白一地。
其实这间屋子并不是皇帝寻常见人和休息之所,因此里头的布局连燕绥也不大熟悉,但是他知道一定有人藏在龙榻之侧,因为龙榻背板如果一开始就藏了匕首,是瞒不过他的,所以那里一开始什么武器都没有,是有人藏在龙榻侧后方的墙里,在他坐下后,并且为了躲避皇帝杀手后背撞到龙榻时,才借着那阵震动,以联动机关的方式,将匕首送了过去。
只是燕绥解决了这个人,口里的血终于喷了一地,一手扶住了龙榻,晃了晃。此时皇帝也趁机伸手入他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
锦囊还未完全打开,一股特异而浓烈的香气便弥散而出,皇帝深吸一口,满意地道:“好,果然不愧是无尽天穷尽心力练出来的灵药。”
他眼底闪烁着喜悦的光。他自己身体是确实不成了,苟延残喘着,就是为了等这药,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林擎已经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看着这一幕,嗤笑了一声,和燕绥道:“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