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用脚踩出来的泥路到了傍晚凝结了空气中冷却的水汽变得湿滑。阿夏达杰给晏秋秋折了树枝当做登山杖,依然没能阻止她接连跌跤。
晏秋秋又疼又丢人,干脆一把扔了拐杖耍无赖。“阿夏,手给我拉一下怎么啦?我这个年纪摔一跤很可能就闪了腰,到时候你就得背我啦!”
阿夏达杰也不生气,弯腰捡起了拐杖,抹掉手握那端的泥尘递给晏秋秋:“我抓这头,你抓那头,我牵你。”
晏秋秋抬手打掉了递给她的拐杖,直截了当地戳破了阿夏达杰的窗户纸:“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你要是心里没有别的想法,我这只手就是一个人的手。你心里有想法,这根拐杖也会是女人的阴道!”阿夏达杰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晏秋秋觉得自己说对了。
她平时不是尖锐的x格,一定要揭他人的短,此时却不管不顾地发泄着:“之前出车祸,你在医院贴身照顾我的时候怎么说的?阿夏达杰,你明明满口谎言,偏偏说自己修佛。你说你没错是你的师父误会了,但你又因此不去做对的事。当我一怂恿,你不但出了房间,甚至还逃出寺庙。我看你师父看你看得很准,你就是犯了错!”
阿夏达杰像是挨老师训的学生,垂着两只胳膊端正站着,望着晏秋秋脚下的泥土,只一味地沉默。
这时后方传来辘辘车声,是一辆空驶的驴车。阿夏达杰打了声招呼,驾车的人停下了车,却拿眼睛偷偷打量晏秋秋。他们用当地语言交流了一会儿,阿夏达杰脱下外袍铺在驴车上,让晏秋秋坐上去。
晏秋秋发泄完情绪,见好就收,乖乖坐到了驴车上。山路崎岖,她只剩一条胳膊能使上劲,车子移动起来她就摇摇晃晃。阿夏达杰走在车旁,终于是肯用“金贵”的手扶住她。
郑午的经纪人俞佳楠来电话,他们已经到了c国首都机场,请晏秋秋把医院的定位发过去,他们好给司机导航。
“忘了这事!”晏秋秋一面发送定位,一面同阿夏达杰解释,“郑午——”她想阿夏达杰应该是不知道国内的艺人明星,于是换了说法,“我前男友明天一早会到医院,他有点事找我帮忙。”
“晏小姐,”阿夏达杰突然开口,驾驴车的人听不懂中文,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你知道引诱僧人,死后会有什么报应?”
“‘堕地狱中,常盲无目,受极处苦’。晏小姐,你不要受这样的苦。”
晏秋秋竟然开心地笑了。笑声引来前头驾车的村民侧目,晏秋秋却不在乎:“阿夏,为什么今天的你,说的话做的事满是破绽?”享受着阿夏达杰投来的困惑的目光,她为他答疑,“我会不会‘长盲无目’取决于你有没有被我引诱成功。你会这样担心,看来我要成功了。我不否认因果,但我的世界观一向是人死即灭,所以不怕所谓死后来世的报应。”
“晏小姐。”阿夏达杰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服她,然而最后都化作无奈的一笑。他抬起眼睛望向她,眼神中是劝说也是求教:“你引诱了僧人动心,得到了你想要的。等到这里的工作结束,在热爱和爱恋之间,你如何选择?”
“爱会消退,到时候,我怎么办?”
晏秋秋并不认为这是个该顾虑的问题,她反倒问阿夏达杰:“吃甘蔗的时候,一开始又甜又多汁,到后来就只剩下渣。吐渣的时候,你会后悔吃了第一口,还是继续吃第二口呢?”
“爱情也是这样,享受过美好,在消失的时候结束。”
“你体验过爱情的滋味,或许还能参透更多人生的悲苦,对修行未必是坏事。”
一个是及时行乐派,一个是苦修来世派,谁都说服不了谁。
她只在乎她在乎的。
从第一次晏秋秋引阿图动手时,阿夏达杰就意识到晏秋秋的无情。她不会在乎,失去试验价值的匹查失踪后是死是活;她不会在乎,阿图如果被警察抓走,落单的女人在拘留所里的遭遇;她不会在乎,阿图的孩子如果送去了收养院会有什么样的人生。然而晏秋秋又多情。当她在乎阿图的时候,她会担忧她的生活而积极铺平前路;当她在乎阿图的孩子时,连脸上的皴裂都要关注。
晏秋秋仿佛是在黑暗中持一盏微弱烛火摸索的人。只有被烛火照亮的方寸之地才能为她所见,其他湮没在黑暗中的人、事,她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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